從“律師被逐出法庭”談律師的職業定位

王利明

【摘要】律師被逐出法庭這一現象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律師的職業定位不清，法律職業共同體的觀念尚未形成。以往對律師定位看法沒有突出律師的專業性、職業性特點，且容易使人們誤以為律師是游離于體制之外的人，忽略了其在法律職業共同體中的應有作用，也很容易導致律師與法官、檢察官等的對立。

【關鍵詞】 律師 職業定位 法律人共同體 【中圖分類號】D920.1 【文獻標識碼】A

近些年來，律師在法院庭審過程中被法官逐出法庭的事件屢見報端。這種現象引起了法律界和法學界的廣泛關注，最高人民法院院長周強針對這一現象發表意見，他認為“若法院律師對立，法律不可能健全”。周強院長的看法擊中了問題的要害。

在實踐中，人們常常將律師界定為自由職業者，以顯示其與公職人員之間的區別

產生律師被逐出法庭這一現象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律師的職業定位不清，法律職業共同體的觀念尚未形成。律師究竟是法律專業人士，還是自由職業者，一直存在爭議。根據《律師法》第2條第1款的規定，律師是指依法取得律師執業證書，接受委托或者指定，為當事人提供法律服務的執業人員。由此可以看出，律師屬于提供專業法律服務的人士。但在實踐中，人們常常將律師界定為自由職業者，以顯示其與公職人員，特別是與公務員之間的區別。筆者不贊成這種定位，因為此種看法沒有突出律師的專業性、職業性特點，且容易使人們誤以為律師是游離于體制之外的人，忽略了其在法律職業共同體中的應有作用，也很容易導致律師與法官、檢察官等的對立。另外，此種定位既不利于對律師的管理，也不利于律師行業自身的健康發展。

對律師最恰當的職業定位，是把其作為法律職業共同體中的一員

從歷史上看，在早期羅馬法時期，隨著羅馬法的發展，出現了一批以專門為羅馬貴族服務的法律專家，稱為法學參議。在羅馬帝國時期，已有一批以專門收取法律服務費為生的法律專業者。所以也有人認為，從這個時候開始，法律職業共同體初露端倪。在英國，法律職業共同體是伴隨著普通法一起成長的。在14世紀初，一些通曉羅馬法的人士聚集在一起創立“法學會”，這就是最早的法律職業組織。該組織不僅自己訓練律師，而且也為法官提供候選人。這個組織像基爾特組織一樣具有自己的職業紀律和規則，從而保證了法律職業者不僅訓練有素，而且能夠秉持良好的職業道德。在中世紀后期，法律職業者已經形成。可以說，從歷史發展的角度來看，律師向來都是法律職業共同體的重要組成部分。對此可予佐證的是英語“律師”一詞“lawyer”，它既可以指律師，也可以指法律人，其包括了律師、法官在內的所有法律職業共同體的成員。

“徒法不足以自行”，在任何法治國家，法律職業者都是法治的操作者和實踐者，是一群精通法律專門知識并實際操作和運用法律的人，包括法官、檢察官和律師等。他們不僅受過良好的法律專業訓練，具有嫻熟的運用法律的能力和技巧，還因為具有相同的理念、接受相同的訓練、掌握相同的技巧，其專門從事法律工作，或提供法律服務，履行法定職責，從而形成了法律職業共同體。

這個共同體是基于法律理性、法律知識、法律思維和法律技術的專業共同體，是有共同的知識背景、思維方法、話語體系的職業共同體。這個共同體是法治的基礎，能護佑法治之舟的平穩航行，也能有效地保護交易安全。

律師和公檢法機關不是對立的，而是和公檢法機關一起，共同構成法治建設的重要力量

在法律職業共同體之中，律師是重要的支柱之一，可以說是三分天下有其一。把律師視為法律職業共同體的一員，對于推進法治建設十分必要。

準確認識律師在法治社會中的地位和作用。律師是法治文明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也是法治文明的標志；律師是程序公正的保障，其不僅捍衛著程序公正，其對法律案件的介入本身就是程序公正的體現。作為實現程序正義和實體正義的重要力量，律師擔負著和其他法律人一樣的共同使命。而且我國的法律實踐業已表明，律師在庭審等法律活動中發揮的作用越大，對法官的幫助就越大，因此，律師和公檢法機關不是對立的，而是和公檢法機關一起，共同構成法治建設的重要力量。既然如此，我們要推進社會主義法治建設，就必須承認法律職業共同體這一概念。

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律師在整個法律正當程序中是不可或缺的一環，其對法治的發展具有重要意義。從我國的司法實踐來看，“庭審虛化”是一個頗為常見的現象，其產生的一個重要原因即在于法律職業共同體觀念的缺乏。有的法官認為，法官是官，律師是民，法官有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對律師的辯護或代理采取“你辯你的，我判我的”的立場，甚至聽不得不同意見，結果就屢屢出現法官在法庭上禁止或武斷地打斷律師的發言，甚至把律師趕出法庭的現象。要杜絕這些不良現象，就應切實把律師納入法律職業共同體之中，使法官樹立起大家都是法律職業共同體一員的觀念，法官在庭審中要尊重律師的意見，只有這樣，才能真正實現以庭審為中心。

推進法官、檢察官和律師之間的交流。有人認為，律師是自由職業者，法官是公務員，律師職業與法官職業之間不能設立“旋轉門”，因為它們之間存在鴻溝。其實這是一種誤解。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決定指出，應當建立從符合條件的律師中招錄立法工作者、法官、檢察官的制度。這實際上確認了法律職業共同體的概念，并將律師納入法律職業共同體之中。為什么可以從律師中選拔法官檢察官？其主要原因在于：律師是法律職業共同體的重要組成部分，律師與法官、檢察官擁有同樣的思維方式，掌握共同的法律技巧，分享相同的法治理念和實踐經驗。因此，可以從律師中選拔法官、檢察官。如果不認為律師身處法律職業共同體，就無法實現律師向法官、檢察官等職業的身份轉變。

加強律師行業自身的建設。律師客觀上以為公眾服務為宗旨，不同于雖有一定技巧但完全追逐私利的工匠。而且在現代社會，律師與法官等其他法律人一起，實際操作著法律機器，保障著社會機制的有效運作，對推進社會的法治進程、保障人權、維護公平正義，具有重要的作用。既然律師職業實際發揮著如此重要的作用，首先就應當使每一個律師認識到自己是法律職業共同體的一員，形成職業榮譽感，要像愛護自己的眼睛一樣珍惜自身的職業。同時，為了保障律師職業的健康發展，律師協會和有關主管機關也應當制定相關律師職業道德、執業規則等，推動律師職業的建設，使每一個律師都能夠真正按照職業道德和規則活動，對于損害法律職業共同體的害群之馬，也應當依法予以懲戒。

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決議提出，要發展法律服務業，政府要聘請法律顧問，建立從符合條件的律師、法學專家中招錄立法工作者、法官、檢察官制度，等等，這些都表明律師行業迎來了一個大好的發展機遇。我們應當盡快樹立法律職業共同體的觀念，把律師視為法律職業共同體的重要組成部分，一起為了實現法治的理想而奮斗終生。

（作者為中國人民大學常務副校長，教授、博導）

【參考文獻】

①[美]昂格爾：《現代社會的法律》，吳玉章、周漢華譯，江蘇：譯林出版社，2008年版。

責編/高驪 美編/于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