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埃科在談?wù)撐膶W(xué)時在談些什么

瘦竹

《埃科談文學(xué)》

[意大利]翁貝托·埃科著，翁德明譯

上海譯文出版社2014年12月

我得承認，雖然有足夠的心理準備，我還是嚴重低估了《埃科談文學(xué)》的難啃程度，我自以為看過埃科的幾本小說和幾篇訪談，區(qū)區(qū)三百來頁、十余篇的“談文學(xué)”自然不在話下，實際上，從我打開《埃科談文學(xué)》不知不覺就掉進了一個高速旋轉(zhuǎn)的陷阱，頭暈?zāi)垦Ｖ螅貌蝗菀着懒顺鰜恚瑯O不甘心，于是重新打開第一頁，再次掉入陷阱。

為了讓那些打算閱讀《埃科談文學(xué)》的讀者不至像我一樣陷入頭暈?zāi)快诺睦Ь常医ㄗh在此之前先做做功課，閱讀一下《巴黎評論·作家訪談》的埃科部分，然后由簡及難，這樣才可以喘著氣，一步步登上埃科設(shè)置了重重障礙的高山。

關(guān)于“我如何寫作”，用埃科的話說其實一句話就可以說完，那就是“從左向右”，根本不用長篇大論，《我如何寫作》一章其實講的是埃科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之路，用埃科自己的話說，身為小說家，他的例子是反常的，快五十歲，才重拾舊筆。埃科應(yīng)該感激他的學(xué)者生涯，他自己坦言，他創(chuàng)作《玫瑰的名字》時，堆積了二十五年的中世紀資料大派上了用場，而日后的幾部小說《傅科擺》、《波多里諾》和《昨日之島》亦有類似的經(jīng)歷。

在《埃科談文學(xué)》所有的長篇大論里最嚇人的就是那篇《論符號體系》，符號學(xué)對于埃科來說是老本行，但對于沒有受過符號學(xué)專業(yè)訓(xùn)練的廣大讀者來說那只是一塊難以下咽的壓縮餅干，我們雖然不必知道“符號”的精確定義，但卻應(yīng)該盡量弄清某個“符號”所代表的含義而又不必過度解讀。針對埃科最著名的符號莫過于《玫瑰的名字》中的“玫瑰”，《玫瑰的名字》走紅之后，專家及評論者曾給予其“玫瑰”千奇百怪的解讀，埃科不厭其煩，最終不得不說“玫瑰就是玫瑰就是玫瑰就是玫瑰”。

那么，埃科為什么要把這篇與“談文學(xué)”并無直接關(guān)系的文章放在“談文學(xué)”里呢？是這樣，他認為“符號”是“詮釋學(xué)”的基礎(chǔ)，而“談”其實就是一種“詮釋”。

《埃科談文學(xué)》里的《論文學(xué)的幾項功能》在全書里起著統(tǒng)領(lǐng)作用，其余各篇，從《閱讀〈天堂〉》到《〈詩學(xué)〉與我們》其實都是在討論文本、文體及其傳統(tǒng)，而《天堂》、《詩學(xué)》、《西爾薇婭》、博爾赫斯、喬伊斯、普魯斯特之所以被選中，只不過需要他們作為案例。

在這些案例里，讀者可以看到博爾赫斯、喬伊斯的文學(xué)成長以及他們對文本和文體的貢獻，埃科稱他們兩個都是“將語言及普世文化當作他們游戲場”的偉大作家，只不過博爾赫斯玩的是“概念”而喬伊斯玩的是“詞語”。埃科坦承博爾赫斯對他的巨大影響，他說沒有博爾赫斯，他的《玫瑰的名字》是不可想象的，但他卻把《玫瑰的名字》里一個以博爾赫斯為原型的人物寫成了“壞人”，我相信這也是埃科的一個高級游戲。

和許多偉大的現(xiàn)代作家一樣，埃科同樣看出，優(yōu)秀的作品其實是作者與讀者共建的，在他眼中讀者是分不同層次的，優(yōu)秀的作品會向所有讀者發(fā)出邀請，但只有“內(nèi)行讀者”才能與作者一起舞出曼妙舞姿并享受其中的樂趣。假如博爾赫斯筆下的皮埃爾·梅納爾真的創(chuàng)作出了一本《堂吉訶德》，只有那些讀過塞萬提斯《堂吉訶德》的讀者才能享受“互文性”的樂趣，但埃科絕沒有搞“種族歧視”的意思，他認為假以時日任何“外行讀者”都能變成“內(nèi)行讀者”。

埃科無疑已被列入偉大作家的行列，但面對博爾赫斯這座大山，他卻無比謙虛，甚至到了貶低自己的程度，他在《博爾赫斯以及我對影響的焦慮》最后說道：

“面對博爾赫斯朗朗上口、余音繞梁、堪稱典范的旋律，我覺得自己好像在吹瓦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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