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菲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都市情感作家,專為本刊撰寫熟男熟女的奇情美食。
最近我去了臺北幾日,吃是此次“微游雙城”活動的重要議題之一:在獲選兩岸美食論壇十大名店殊榮的“君品酒店”吃干貝海皇翅、生抽焗海蝦、腐皮芝士卷、臺北烤鴨等;在懷舊風臺菜料理“大隱酒食”吃鯊魚腌和青蟹粉絲等;在“大稻埕辦桌料理”吃了魷魚螺肉蒜、香煎干貝、烤烏魚子等;在“橘咖啡”吃山產家常料理;在“清真中國牛肉面”吃清燉牛肉面、醬爆牛肚和卷餅;在長榮航空訓練中心品嘗干菜扣肉和芝士蛋糕;以及沿途楊桃冰、甜不辣、水果茶等零食飲品若干……胃總是吃到剛好貼切的程度。臺北的接待和宣傳恰到好處地 展示了它們各梯度的文化、美食與風物。
那幾天走了無數巷弄的我得出一條感受:臺北真的很桂綸鎂。
大概是平素頗有口福和人緣之故,美食真是吃了不少,何種滋味入喉也沒覺得有什么大不了。臺北的美食、街景和氣質讓人置身其中從未感覺驚艷,卻會在離開時隱隱發燒,淡淡懷念。它有著飽含情緒又故作淡定的表情,仿佛在舍棄與堅持、克制與抒懷間暗自拉扯消耗,有骨子里的清新和與世俗生活適配的某種實用文藝。多情不濫情,脫俗不離俗。
那是個太適合步行的城市,最好嘴巴里同時嚼顆烏龍茶牛軋糖或吃個黑芝麻冰淇淋。小美景小確幸比比皆是,巷弄藤蔓老樹環繞,離塵不離城,青田街、永康街、中山北路、敦化南路、大稻埕都有著不一樣的溫柔適宜,那種深藏皮下的妥帖讓人輕易融入市景,沒有違和感。那幾天我因為太習慣而又覺得不習慣了。初心合適輕觸微溫,不宜執著久留,卻仍期待一次次的重逢、觸碰。
我是受臺灣言情劇影響的一代,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言情劇有豪門灰姑娘,更有夸張感人的長情、深情和專情,那是很中國傳統的愛情童話,純真簡單,沒有很壞的人,壞人也是為情所壞,仿佛愛情是世上唯一的議題。與電視劇的唯美風不同,近些年的臺灣電影堅持講述小人物的故事,旨在展現真實而市井的臺灣。片尾鳴謝名單中時常會鄭重感謝賣青草茶的妹妹和賣仙草冰的阿姨。突然想到那天在迪化街我突發奇想要買些蝦皮,阿叔給我拿出藏在后店的新貨均分三袋的情景。那是筆再小不過的生意,他卻做得真心實意。在青草街,一個簡陋的糕餅攤已經開了90年,老板遞來熱的芋頭糕請我吃,真的,那是時光與風霜的味道,讓人瞬間有了溫柔的惆悵。其實臺北的整體氣質是很統一的,鮮少用得上諸如“格局”、“襟懷”這類植根泥土的大詞匯。他們的文藝是張大春+畿米+陳綺貞,是文創小店、風格雜物和咖啡手賬的生活業態,白先勇、龍應臺、朱天心畢竟很少,李宗盛也高了;他們的風景是川媚物華,月朗風清;他們的吃食罕有精魚膾肉,少有大料菜,阜杭的豆漿油條店永遠排著長隊,讓人辨出遠超其口味的某種鄉土情懷(說實話,我真沒覺得它很好吃)。如此種種,使得臺北有點像歸隱派,細致真味,不卑不亢,適合覺知并修煉動與不動之間的那顆心。
認識不少移居上海的臺北人,他們無一例外喜歡在法國梧桐夾道的馬路上散步,用他們的斯文表達,叫做“行旅”。那些路優雅旖旎又穩定,有著因見多世面而無動于衷的女神氣質。他們過去甚至常常去東臺路淘舊物,沒有專程要找的東西,無意中邂逅的舊物舊情卻會適時而至。他們對上海的最初探索因為上海過于豐富變化而缺乏有條不紊的節奏,于是有一點點焦慮,面上卻十分節制,迷醉于這座都市的文化與風華,卻也刻意保持某種程度的獨立與疏離。或許正因為文化上的輕易跨越,他們對上海總有說不清楚的猶疑,如同我因太習慣臺北而害怕羈絆,進退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