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作人
王一兵,這個名氣聽起來像個戰士,更讓人想起了《我是一個兵》這首歌曲,鏗鏘有力,意志如鋼,充滿著堅定的氣質。其實,王一兵是一位溫柔質樸的女性,一位對音樂事業矢志不渝、終身奮斗、碩果累累的女作曲家。
很多人依照慣例設想,女作曲家寫出的音樂都是“溫馨小調”,其特點似涓涓流水,竊竊私語。然王一兵卻不同,她的音樂具有廣義特征,談到抒情,筆下旋律溫情脈脈,細膩如紗;講到豪氣,譜面盡現“寬壑棱角”,粗大線條。所以說,王一兵是一位“淑女”加“女漢子”型的作曲家,她的音樂美麗與剛毅兼之,抒情與戲劇融會,頗具“絹絹”之情與“長風”之氣。
2015年8月7日,“長風之夜”王一兵交響樂作品音樂會在山西大劇院隆重舉行。至此,這位為音樂事業奮斗了數十年的女作曲家,終于在自己的家鄉完成了一個長久的夙愿。
年過五旬的王一兵,幼年即熱愛音樂并學習小提琴,曾在專業文工團中擔任了十余年小提琴演奏員。任職期間,她逐漸顯露出作曲才能,經常創作一些聲器樂作品和室內樂作品。1979年,王一兵在中央音樂學院作曲系師從張文剛、黃祖禧、李吉提等老師學習。隨后,她開始了三十余年的創作生涯,總共作有聲樂作品三千余首,管弦樂作品十余部,包括交響敘事曲《天仙配》、交響詩《一九四五》《圓夢圓舞曲》《山西民歌六首》等。
王一兵孜孜不倦,刻苦追求,在音樂創作之路上艱難行進,取得了不小的成績。2010年11月6日和2011年4月9日,總政歌舞團先后在北京音樂廳和太原市青年宮演藝中心舉辦了她的專場音樂會“晉韻”。她創作的歌曲《海這邊,海那邊》《你是一面鮮紅的旗》《故鄉酒》等先后獲得山西省“五個一工程獎”等獎項。
王一兵信奉實干,多年來默默無聞,潛心創作。進入山西廣播電視臺工作后,她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仍不忘創作,筆下樂思不斷,作品頻出。現在的王一兵是中國音樂家協會會員、山西省音樂家協會副主席、國家一級作曲。無疑,她已成為山西省音樂界的“排頭兵”。
當晚的音樂會共演奏了王一兵的三部交響樂作品(返場還演奏了《摘南瓜》),它們都是王一兵近年來的佳作,但各自的風格有很大的差異,內容則包括愛情題材、抗戰題材和民俗題材。
音樂會上半場是《天仙配》。這是一首小提琴、大提琴與交響樂團演奏的交響敘事曲,作品近似于二重協奏曲,又不同于一般的協奏曲,音樂有著自由抒情化和自由敘事化的特點。《天仙配》是以董永和七仙女的故事為基礎而創作的,樂曲采用自由回旋曲式,音樂上借鑒了黃梅戲的傳統音調,并以調性的不斷轉換及聲部交織達到了音樂色彩上的鮮明變化。
在這部作品中,獨奏小提琴代表七仙女,獨奏大提琴代表董永,兩個主要音樂“角色”穿插進行,不斷展開了故事的敘述和情感的表現。王一兵曾經是小提琴家,因而對小提琴的技術表現手法十分熟悉。《天仙配》中的獨奏小提琴聲部寫得很順暢,很小提琴化,各種技術(包括雙音、琶音、快速經過句等)均展現得合理自然,旋律的進行和主題的變化亦顯得十分“松弛”和流暢。獨奏大提琴部分雖稍次要,但音樂的效果卻很顯著,董永的形象在大提琴深沉厚重的音色中十分得體而準確地呈現出來,它所體現出的敘述性和詠嘆成分給整部作品帶來了情感上的鋪墊與對比。
管弦樂隊部分寫得很奇特,除了具有協奏曲的協奏功能外,還有著相對獨立而有特色的個別段落。這些段落富有鮮明的民族性,其中黃梅戲音調及江南民歌的風格非常突出,而舞蹈場面的音樂則帶有戲曲板腔體的特征,聽起來輕松、愉悅、幽默,將七仙女與董永的幸福生活表現得十分鮮活。銅管樂的不協和音加之中國民族打擊樂的急促伴奏,表現出玉皇大帝專制的作派和蠻橫的態度,為全曲的結局蒙上了悲劇性的不祥色彩。
《天仙配》是一部浪漫、抒情、幻想的作品,其細膩的音樂“講述”耐人尋味,甜美的音樂主題動人心魄。在現今中國的交響樂作品中,這樣的作品并不多見,因而它更加具有聽賞意義。
下半場第一首作品是交響詩《一九四五》。這是王一兵特意為抗法西斯戰爭勝利七十周年而創作的。它以單主題貫穿發展的自由回旋曲式為結構,以敘事性和描繪性手法為特點,生動地表現出戰爭的慘烈場面。
在這首作品中,王一兵運用了較之《天仙配》更為現代的手法,以多調性的疊置和交叉豐富效果,以肖斯塔科維奇式的“幽默”為借鑒,勾畫出了敵我不同的音樂個性和戰爭場面。
交響詩的配器很有特點,一開始,銅管模仿敵機轟炸的聲音富有逼真效果,令我想起了奧涅格的“具體音樂”。接下來短笛(本該由口哨吹奏)演奏的“隨意小調”代表著敵人的驕狂與淫蕩,流氣的作派十分形象。而后我軍的主題堅定豪邁,音樂勢如破竹,表現出了八路軍英勇頑強、浴血奮戰的抗敵場面。
樂曲的后半部敵我主題交織并置,高潮逐漸被推向了頂峰,在一片刀光劍影、殺聲震天的氣氛中,我軍將敵人全部殲滅。交響詩的結束部旋律優美,委婉的主題像是對這場英勇戰爭的回憶,亦像是對戰爭中犧牲的戰友的悼念。作曲家在這里調動了全部抒情因素,對我軍偉大的勝利進行了贊美與謳歌。

下半場第二首作品是《山西民歌六首》,它是民族精神的音樂化身。作品集中了《黃河水長流》《賣元宵》《送情郎》《建立民兵隊》《繡荷包》和《交城山》六首民歌,其中既有河曲民歌、晉中秧歌、二人臺,又有左權民歌、晉北民歌、交城民歌。全部六首民歌運用交響樂發展手法銜接和進行,富有特色的配器和轉調令樂曲歡愉親切,“晉”味十足,真正體現出民間、民俗的韻味與真諦。
抒情而不“纏綿”,大氣而不“粗魯”,這就是王一兵作品給人們帶來的印象。
本場音樂會由山西交響樂團演奏(以下簡稱“山交”),這個樂團是近年來進步較快的地方樂團。盡管他們的生存和發展困難重重,但在演藝集團董事長賈新田和交響樂團團長朱建安的領導下,樂團在業務建設和藝術發展上始終不停前進。舉例來說,在沒有任何經濟贊助和撥款的情況下,“山交”已經連續三年舉行了正規的音樂季演出,所涉作品從交響樂到歌劇,從協奏曲到清唱劇,范圍很廣泛,難度亦很高,這在全國的交響樂團中實屬首例。2014年,該團以音樂會形式演出了法國作曲家比才的歌劇《卡門》,還在南京大屠殺國家公祭日演出了德國作曲家勃拉姆斯《德意志安魂曲》,2015年新音樂季開幕,樂團又演出了德國作曲家奧爾夫的康塔塔《布蘭詩歌》。為此,我們要為“山交”歡呼,為“山交”喝彩。
當晚的音樂會,德國指揮家埃拉胡·馮·艾倫巴赫表現不俗。他很有激情,把控樂隊的能力也很強,幾首作品都指揮得規整自如,有板有眼。兩位青年獨奏家亦給人們帶來了不錯的印象,尤其是小提琴家馮巍瑋,她是臨時頂替別人出場的“救火者”,僅用了三天就學完了作品。王一兵《天仙配》中小提琴聲部技巧難,分量大,這對于馮巍瑋來說是個不小的考驗。演出中,馮巍瑋的技術表現和音樂處理都不錯,更何況又是“臨危受命”,其精神十分可嘉。
大提琴家史可鏡生于山西,留學于德國,他近年來進步很明顯。當晚他的獨奏部分演奏得很干凈,音色的厚重和音樂的處理令人印象深刻。他把音樂中的董永塑造得很到位,其哀怨、孤獨、壓抑的情感表現得很突出。
“山交”當晚發揮得很不錯,尤其是管樂應該表揚,木管中長笛、雙簧管突出,銅管中小號、圓號都很精彩。弦樂很細膩,只是數量太少,難以形成群感。打擊樂很豐富,效果精煉而富有韻味,聽后覺得有趣而不“吵鬧”。

音樂需要完美,而完美則需要磨合、實踐和改造。王一兵是一位能夠給人們帶來音樂美感的作曲家,她的創作也能夠給人們帶來深刻的感悟和啟發。然而,完美對她來說是迫切的,改造對她來說是必需的。她應該仔細聆聽專家和聽眾的意見,發現存在的問題與不足,下大力氣修改,這樣才能使美玉雕琢成器,將作品轉化為精品。
鑒于此,我根據我的心身感受提幾點修改意見。
先說《天仙配》。這首樂曲最大的問題在于結構失衡,說是交響敘事曲,實際更像是一首小提琴協奏曲,小提琴部分比例太重,而大提琴聲部則顯分量過輕,獨奏者靜止時尷尬,進入時突兀,演奏時平淡。樂隊部分則“流動性”不夠,其中“塊狀”的痕跡較為明顯。
我曾建議作曲家不如干脆將作品改為小提琴協奏曲,獨奏大提琴再減輕些分量,演出時由樂團首席演奏即可。后覺這樣做改動較大,恐影響到作品的整體構思,遂建議作者借鑒雙協奏曲的體裁,將大提琴聲部加強,與小提琴多多融合,做一些問答、襯托、疊進式的重奏處理,使作品顯得層次清晰,結構豐滿。我希望作曲家從莫扎特《小提琴與中提琴交響協奏曲》、貝多芬《小提琴、大提琴、鋼琴三重協奏曲》,特別是勃拉姆斯《小提琴、大提琴二重協奏曲》中獲得靈感。
交響詩《一九四五》很形象,但音樂的發展不夠“積極”,正如作曲家崔炳元先生提出的,作品的“流動性”受到了一定制約,內聲部的處理過于“停滯”。我認為,全曲的想象空間雖然很大,但具體到展開段落時,音樂則顯得不夠鮮活,不夠自然,一些“游離”般的銜接技術掌握得不夠熟練。《山西民歌六首》是“有血有肉”的作品,但交響化的處理還嫌簡單了一些,個別段落在配器上不夠精煉,缺乏旋律動機的“花樣”變奏,而有的民歌則在選擇和應用上值得商榷。
關于獨奏者,馮巍瑋是一位細膩的小提琴家,但她的演奏較為局限。第一,她左手略好而右手稍差,演奏時聲音飄而不實,音量不夠且缺乏穿透力。第二,她的音樂表現幅度過窄,缺乏獨奏家的“氣魄”和力度,旋律的展開和音樂的大起大落都做得較為拘謹,當晚僅這兩項她就吃虧不少。大提琴家史可鏡拉琴很干凈,就是缺乏激情,與馮巍瑋一樣,他的演奏也沒有寬大的演奏幅度,顯得表現力欠缺,沒有動人心魄的激動感。例如曲中那段華彩,他本該盡情豪放地大膽演奏,將情感推向頂峰,哪怕出現噪音也在所不惜,可他卻拉得斯斯文文,謹小慎微。
指揮艾倫巴赫很“積極”,掌控作品和樂隊的能力也不錯,但他顯然不熟悉這些中國音樂的內涵,亦對其風格不夠了解,故而在指揮時略顯生硬呆板。演奏《天仙配》時,他對樂隊的力度控制不夠,致使獨奏部分在演奏中受到了很大壓制。
“山交”在這場音樂會中表現出一定的能力,從整體來看,這個樂團管樂進步較大,長笛、大管的獨奏樂句很有水平,銅管聲部也有提高。然而,“山交”畢竟基礎薄弱,能力有限,這就決定了它不可能在演奏方面創造奇跡。當晚樂團的弦樂聲音缺乏群感(小提琴數量太少,僅十六人),盡管技術完成得不錯,但音色不夠“挺拔”。管聲部則“和諧”度欠佳,銅管聲部的音色亦顯粗糙。
“山交”在全國交響樂團中是一個弱勢群體,它所存在的問題并不是馬上能夠解決的。人們已經感覺到,加強自上而下的深刻認識,盡快實施具體的扶植措施,是“山交”發展與前進的根本依仗。有朝一日“山交”真正走上正軌,從根本上改革了建團機制,現在的許多問題便可迎刃而解了。
王一兵交響樂作品音樂會,是山西省近年來少有的專業藝術創意。為一位本地作曲家舉辦專場音樂會,這樣的舉措非常令人稱贊。當晚音樂會結束時,王一兵激動不已,她在臺上說不出任何話,只是一個勁地對所有人致謝。她謝了一次又一次,眼中飽含著深情的淚花。此刻,我明白她的內心有多么的復雜,酸甜苦辣集于一起,是無法用語言來表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