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濤 余勁東
以選拔治國人才為目的的科舉制度在隋唐時期初步確立,并在宋明時期逐漸走向完備。如同魏晉南北朝的“九品中正制”催生出“門閥士族”一樣,“科舉”制度的發展也使“科舉家族”這一概念逐漸引人注目。根據最早提出“科舉家族”這一概念的學者張杰定義,它是指那些“世代聚族而居,從事舉業人數眾多,至少取得舉人或五貢以上功名的家族”。(《清代科舉家族》,2003)盡管科舉家族在中國近世特別是明清時期具有重要地位,對國家政治、地方社會,乃至文化教育、學術發展等各方面都產生了深遠影響,但對這一課題的專門研究卻起步較晚。雖然近十年來已有少數學者從經濟、文化、社會生活等方面對不同時期的“科舉家族”進行了宏觀分析以及個案研究,然而寧波大學錢茂偉教授的近作《明代的科舉家族:以寧波楊氏為中心的考察》則在前人的基礎上對“科舉家族”的眾多相關議題進行了更為深入的探討。
該書題名對“明代的科舉家族”這一研究范圍以及“寧波楊氏”這一研究重點的強調,意在有別于之前學者對“明清科舉家族”的宏觀性研究,不僅凸顯出自身在關注領域(明代)以及研究方法(個案研究)上的學術特性,也有助于引導其他學者更多以類似方法關注相關課題的研究。該書的七章分別探討了有關寧波楊氏科舉家族的基本情況、家族維系對地方社會活動的參與、重要成員的詩文特征等四個方面的問題。作者由縱、橫兩個方向來關注寧波楊氏這一科舉家族,縱向以“歷史嬗變”的視角,揭示出“宋元明時期的楊氏家族興衰歷史及家族特色”; 橫向則分別探討“楊氏家族的維系”、“楊氏家族與地方社會”以及楊守陳、楊德周等家族成員的學術、思想以及詩文創作等諸多議題。
因為家族傳承與朝代更替并非總是處于同步狀態,故而在研究明清科舉家族史時,目前學界的普遍做法是將明、清作為一個整體來談,通過前后數百年的長時段關注來探尋家族興衰的歷史軌跡。錢先生專研明代的做法雖然看似人為地割裂了寧波楊氏這一科舉家族在明清間的傳承,但卻是出于楊氏家族因抗清而導致滿門覆滅的現實考量,具有較高的合理性。之所以明代寧波楊氏具有非常重要的研究價值,不僅在于王世貞所指出的“一門科第祿位之重,無過于鄞縣楊氏者”;更在于楊氏家族從發展到中落,經歷了引人注目的N字形走向。楊氏家族雖然在明初處于破落的狀態,然而在永樂至正統間通過讀書應舉的方式為家族的發展進行了原始積累,從而有了景泰至正德年間“名蓋東南”的局面出現;在此之后的嘉靖年間,楊氏家族雖出現短期中落,而在明末的天啟、崇禎年間,寧波楊氏再次有所進取:其時,楊德周擔任福建莆田知縣,而楊德周的幾個直系兄長一任京官、一任按察使,楊氏官員分布朝野內外;至明清鼎革之際,楊氏家族以“四忠雙烈”的形式終收名門之局。雖然錢先生以明代為研究中心,但也兼及宋元及清初的楊氏家族情況,使得讀者能夠宏觀且全面地了解一個明代重要科舉家族的來龍去脈。
除卻通過個案研究考察明代“科舉家族”,從而豐富前人有關該議題的論述之外,錢先生也對“科舉家族”這一概念的定義進行了補充完善。盡管學界有關“科舉家族”的概念尚有不少爭議,然而錢先生以《鏡川楊氏宗譜》這一罕見史料為基礎提出了自己的獨到見解:認為族員間的血緣認同感致使異地進士在認祖歸宗的前提下仍可最終入家譜;指出家族內部至少需要有兩個以上進士出現才能稱為科舉家族。這些見解和思路無疑為后人繼續延伸這一議題提供了啟發。
錢先生首先關注明代寧波楊氏科舉家族,篳路藍縷之功不可磨滅。然而,對于寧波楊氏作為“科舉家族”的特性這一問題,還可作更加深入的研究。所謂特性是指:從時間維度看,它和宋代、清代的“科舉家族”有哪些不同?從空間維度說,明代位于寧波的楊氏家族和位于其他省份的“科舉家族”有什么不同?此外,“月滿則虧”、“水滿則溢”是千百年來的鐵律,寧波楊氏為何終究沒能擺脫這一規律束縛并走上穩步發展的新道路,而是如同其他家族一樣呈現出波瀾起伏的態勢?如果把“科舉家族”這一問題放入更廣闊的歷史視角考慮:“科舉家族”這一概念在千余年的傳承中有何種發展抑或揚棄,亦即宋、明、清三代的“科舉家族”,是否具有明顯不同?“科舉家族”的構建,除了自身這種代代傳承的地緣、血脈關系,是否還有其他因素促成?如果能夠對以上問題進行更為深入的探討,無疑有助于加深對影響中國古代政治格局近千年的“科舉家族”這一重要社會現象的理解。
總的來看,錢先生的這部著作,立足于扎實的史料基礎以及深入的個案分析,推進了目前有關“科舉家族”的研究,提出了眾多可供繼續思考的問題,堪稱明代科舉家族研究史上里程碑。同時,該書也在方法論上啟示我們:有關“科舉家族”的宏觀性論述,需要建立在更多相關個案研究的積累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