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瑋
默克爾此次訪問畢竟不是為了去給安倍上“歷史課”,雙方還商定共同推動聯合國改革,使日德兩國能成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但日本“入常”的難度之大,可想而知
在2008年參加北海道洞爺湖舉行的八國集團峰會后,時隔7年,德國總理默克爾再度踏足東瀛。此次訪問,默克爾在一天內兩次敦促日本“正視歷史”引起輿論廣泛關注。不過,默克爾此次訪問畢竟不是為了去給安倍上“歷史課”,安倍等在歷史問題上的頑固立場,也不可能通過“聽一堂課”而幡然醒悟。
據日媒報道,2015年3月9日,即默克爾到訪當天,安倍即在首相官邸與其舉行了約兩小時會談,雙方就日德外交部門定期舉行協商,以促使混亂的烏克蘭局勢趨向穩定,達成了一致意見。雙方還“心照不宣”地批評俄羅斯吞并克里米亞,稱“決不允許以武力單方面改變現狀”。雙方還商定共同推動聯合國改革,使日德兩國能成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
但此次會談更多的是鋪陳“外交辭令”,日本很難能有所收獲。
日本在烏克蘭問題上“進退兩難”
安倍在和默克爾的會談中,雖然將烏克蘭問題作為重要議題,但沒有提到對俄制裁。
2014年3月18日,日本政府發表聲明稱,由于普京總統簽署法令,承認克里米亞為主權國家,因此日本政府決定對俄羅斯實行制裁。制裁措施主要有兩項:一是停止兩國間有關放寬俄羅斯人赴日簽證審批手續的談判;二是凍結日俄之間新的投資協定和宇宙協定、兩國間避免軍事沖突協定的談判。外務大臣岸田文雄在會見記者時,對為何制裁俄羅斯作出了“令人信服”的表示:“日本有必要與西方七國集團一道對俄羅斯實行制裁。”
去年3月19日,日俄兩國共同主辦的“日俄投資論壇”在東京舉行,受烏克蘭問題影響,雙方原定出席的部長級官員均未能參加,僅以主辦方代讀兩國首腦致辭的方式進行。烏克蘭問題對日俄關系的影響,已現端倪。
4月30日,安倍在德國首都柏林訪問時,與默克爾就烏克蘭問題舉行過會談,雙方就制裁俄羅斯和為烏克蘭局勢走向穩定展開合作,達成一致意見。但是,5月24日,俄羅斯總統普京在圣彼得堡舉行的國際經濟論壇上的表態,“不久前驚訝地聽說,日本加入了什么所謂的制裁——這和日本有什么關系,我不大明白。談判進程就此暫停了。所以我們是準備好了,日本準備好了嗎?我不知道。”普京進而發問:“日本是想中斷在北方領土問題上的對話嗎?”
2014年7月17日,馬航MH17客機在烏克蘭境內墜毀。美國和烏克蘭稱是親俄武裝發射的導彈摧毀了這架載有298人的客機。7月28日,日本內閣官房長官菅義偉在記者會上宣布,鑒于與馬航MH17客機遭擊墜毀事件有關的烏克蘭局勢,將對俄羅斯采取追加制裁措施。8月5日,制裁正式生效,包括烏克蘭前總統亞努科維奇在內的40名有關人員在日本的資產,以及與俄羅斯吞并克里米亞、造成烏克蘭東部不穩定形勢的舉動直接相關的兩個團體的資產被凍結,并禁止進口來自克里米亞地區的物品。
然而,那40人中不包括俄羅斯政要,日本共同社還援引日本有關人士的話報道稱,在追加制裁方面,日本政府打算暗中向俄方謀求“理解”,使俄方得知日本在一定程度上顧及了俄羅斯。
在因烏克蘭問題而對俄羅斯進行制裁問題上,日本顯然進退維谷。2014日7月31日,美國副總統拜登致電正乘坐政府專機出訪中南美的安倍,稱“美國積極評價到目前為止日本政府的應對舉措。日美以及G7繼續保持緊密合作非常重要。”這番話看似稱贊,實則施壓。由于歐盟與俄羅斯利害關系密切,可能難以對俄態度更加激烈,所以美國更依賴日本。
美國擔心日俄接近導致G7的團結被打亂。美國更擔憂在圍繞烏克蘭局勢的對俄追加制裁方面,包括日本在內的七國集團(G7)的團結一致可能出現松動,而日本是否樂意為美國“火中取栗”得罪俄羅斯,美國心知肚明。俄羅斯對日本的處境當然也很清楚。7月29日,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在日本作出制裁決定后告誡日本:“希望在當前的國際局勢下,日本能夠以其獨立的立場作出自己的貢獻。”
“領土問題談判”被烏克蘭阻斷
顯而易見,安倍不愿意在制裁問題上得罪普京,影響業已推動的日本尋求與俄羅斯解決南千島群島(日稱北方四島)領土問題的進程。
二戰結束已70周年,日俄領土問題為何懸而不決?
1945年8月10日,美國杜魯門總統致電斯大林,提出以北緯三十八度線為界,劃分雙方“對日受降分界線”。斯大林原則表示同意,但提出一附加條件:延伸三八線,將宗谷海峽以北的齒舞、色丹、國后、擇捉四島也劃入蘇軍受降區。杜魯門表示同意。8月28日,蘇聯紅軍驅離當地日軍,占領了這四個島嶼。由此形成日蘇(俄)關系迄今難以解開的一個“結”。
1956年,雙方發表《日蘇共同宣言》,代替和平條約確定終結戰爭狀態、恢復外交關系等。該宣言規定,日蘇之間恢復正常外交關系之后,仍將繼續進行相關締結和平條約的談判,待和平條約締結之后,將齒舞群島及色丹島歸還給日本。
1991年4月戈爾巴喬夫總統訪日并與日方發表《日蘇共同聲明》,蘇方首次在文件中具體寫進四島名稱,并承認存在領土劃分問題。
1993年10月葉利欽訪問日本,雙方發表《東京宣言》,“宣言”第2款中明確了如下談判方針:將領土問題定位為四島歸屬問題;待四島歸屬問題解決后,締結和平條約并實現兩國關系正常化;將領土問題立足于歷史和法律依據,以根據兩國間的共識達成的諸文件及法律和正義的原則為基礎加以解決。

2015年3月9日,日本東京,德國總理默克爾(左)與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出席聯合新聞發布會。會議前,兩人在歐盟旗幟前談話。
2001年3月,日本首相森喜朗和俄羅斯總統普京在俄羅斯伊爾庫茨克簽署了《伊爾庫茨克聲明》,再次確認日俄共識。
2012年12月,安倍再次當選首相后,誓言最終解決北方四島問題,并爭取簽訂日俄和平條約,使日俄關系正常化。2013年2月,安倍晉三派遣前首相森喜朗為特使前往莫斯科,與普京舉行了會談。會談中,普京釋放了強化日俄關系的意愿,稱“俄日沒有簽署和平條約是不正常的”,并表達了解決北方四島問題的意愿。2013年4月29日,安倍訪俄并與俄方發表了聯合聲明,表示兩國將舉行外交與防衛部長級磋商(2+2),并在能源、經濟領域加強合作。在一年時間里,雙方領導人舉行了頻繁而又罕見的五次會談。尤其是索契冬奧會,安倍不顧歐美國家領導人抵制普京的意愿前往索契,給足了普京面子。
2013年11月初,日本和俄羅斯的外長、防長舉行了磋商,標志“2+2”機制開始建立,雙方同意推進在有關亞太地區安全問題的多邊會議上的合作,日本海上自衛隊將與俄羅斯海軍開展反海盜合作及聯合訓練。但是,“烏克蘭問題”使之中斷,同時中斷的還有領土問題談判。
日本不敢得罪俄羅斯,除了領土問題,還顧忌能源。日本是世界上第三大能源消費國和進口國,而俄羅斯則是世界上最大的能源出口國之一,日本7%的石油和10%的液化天然氣來自于俄羅斯。日俄經濟合作最重要領域是能源,尤其在俄遠東地區,日方已投巨資進行能源開發。如果因政治關系影響到經濟關系,安倍更將遭受來自國內壓力。
兩廂情愿也難以“聯手入常”
安倍和默克爾還商定共同推動聯合國改革,使日德兩國能成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實際上是想實現他久有的夙愿。
日本入常雖然在不同時期的表現有所不同,但理由始終如一:日本承擔了很大一部分聯合國會費,應該在戰爭、制裁以及維和等國際事務中擁有更多決策權。
2005年,聯合國在成立60周年之際曾醞釀改革。時任聯合國秘書長的科菲·安南表示,“日本有望在擴大后的安理會中獲得常任理事國席位”給了日本希望,日本小泉政府迅速聯合德國、印度和巴西組成“四國聯盟”(簡稱G4),試圖通過增加6個常任理事國(亞洲2個、非洲2個、中南美1個、西歐等1個)和任期為2年的4個非常任理事國(亞洲、非洲、中南美、東歐各1個)的方式改變現有聯合國安理會的結構。但是,由于美國對日本的意愿“原則肯定,具體否定”,只給面子不給力,使小泉政府終未如愿。
10年后,小泉純一郎親手培養的弟子——安倍晉三再次躍躍欲試。在2013年底通過的2014年度預算案中,日本政府為“入常”設置了1.4億日元的“拉票”預算,以邀請64國的駐聯合國大使訪問日本,將“金權政治”玩到聯合國。
2014年7月底,日本、巴西、德國和印度四國在東京召開外務省局長級磋商會議,就共同推進聯合國安理會改革即增設常任理事國事項達成一致方針。8月初,在訪問巴西并與巴西總統羅塞夫進行首腦會談時,安倍提議借聯合國70周年之契機,日巴兩國加強配合,推動實施旨在擴大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的安理會改革。日本、巴西、德國和印度四國東京召開外務省局長級磋商會議,就共同推進聯合國安理會改革即增設常任理事國事項達成一致方針。
但是,安倍政府顯然忽略了一個基本事實:聯合國是1945年9月在反法西斯的“聯合國家”的基礎上建立的。聯合國安全理事會的主要職責,是在維護世界和平,促進世界各國合作與交流方面發揮積極作用。日本是戰敗國,是同盟國之“敵國”——軸心國成員。雖然日本在1956年加入了聯合國,但被稱為“敵國條款”的聯合國憲章第53條、第77條、第107條,事實上使日本和其他成員國并不完全享有相同地位。對此,聯合國憲章第53條表述非常明確:“敵國系指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為本憲章任何簽字國之敵國而言。”
已是2015年,但聯合國改革尚未有時間表,即便有,不僅日本的盟國美國的態度依然是個變量,而且要遭到制裁的俄羅斯不投日本反對票,近乎天方夜譚。中國政府的態度已非常明確。去年9月27日,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明確表示:“任何聯合國會員國,包括希望在安理會發揮更大作用的國家,首先應該尊重歷史,對歷史負責,不能挑戰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勝利成果。”基于一票否決制原則,此次日本“入常”的難度之大,可想而知。
(作者為復旦大學歷史系教授,日本研究中心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