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軍
有些植物生來就是給動物吃的,香蕉、小麥、狗尾草都是如此熱情,它們的果實和種子是其與動物們維系友誼的橋梁;有些植物向來高冷,動物跟它們似乎沒有什么關系,烏頭、毛茛、斷腸草都是一副冷艷相,我們很少在這些植物上找到些許蟲眼。但我們的生物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很多植物與我們的口腹之欲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系,羅漢松就是其中之一。
我最早接觸羅漢松還是在大學植物分類學考試的時候。當然,這種特殊的植物是最容易記住的。扁平的葉子已經跟其他松樹、杉樹有明顯區別了,羅漢模樣的“小果子”更是它們明顯的特征——圓圓的光頭加上雙手合十的身子,真是惟妙惟肖。于是,根本沒有同學在這個題目上栽跟頭。與此同時,也根本沒有同學打這些小果子的主意,那些青澀的小果子無法同“美味”二字扯上關系。自然也沒有同學難為我們的植物學老師來討論這東西的“能好怎”(——能吃嗎?好吃嗎?怎么吃?)。
很多年后,我開始認真“鉆研”吃的植物學,驀然發現羅漢松這東西竟然有可嘗之處。有一次野外活動,途徑廣西熱帶林業研究中心,恰逢羅漢松種子成熟?!傲_漢的身體”已經變成紫紅色,光頭仍然是綠色的(那是不可以吃的)。于是我在孩子們詫異的目光下,吃下了不少“小果子”。
其實,我已經知道這東西是可以吃的。
羅漢松的家族
羅漢松其實是個大家族,這個屬共有100多種,廣泛分布于南半球。南半球的亞熱帶、熱帶及南溫帶才是它們的傳統家園。北半球的羅漢松就是個稀罕物了,我國的羅漢松屬植物有13種3個變種,其中就包括我們常見的羅漢松和短葉羅漢松。羅漢松的樹形優美,木質硬度中等,是加工家具、文具和樂器的理想材料,只是羅漢松的木材產量很低,所以這些特點疊加在一起的結果就是,我們在野外已經很難看到羅漢松了。在庭院之中,我們看到的羅漢松也大多是個頭低矮的盆景,如今,我們很難想象羅漢松的個頭是能超過20米的!這一切都只能存在于我們的想象之中了。
雖然我們現在見到的大多都是縮微版的羅漢松,但這并不妨礙我們對它們進行辨識。因為它們都有那個羅漢模樣的“小果子”。叫這些小東西果子并不科學,羅漢松是一種裸子植物,怎么可能有果子呢?反觀羅漢松的雄花就會發現,這些穗狀的結構跟我們通常見到的油松、白皮松的雄花非常接近。
我們看到的“羅漢”其實是種子和種托的復合體。羅漢松的種子并不是完全裸露的,它外面還裹了一層肉肉的假種皮,這層假種皮來自于包裹著胚珠的套被結構,把羅漢的光頭扮得惟妙惟肖。不過,更讓人叫絕的還是羅漢的身體——那個成熟后會變成紫紅色的結構其實是種托。種托,顧名思義就是托載種子的結構。對于羅漢松來說,種子還有另外一個功能,那就是充當種子旅行的車票。當種子成熟,種托也會由綠變紅,口味也從干澀變得多汁可口。像我這樣經不住誘惑的動物就會去采食它們,而種子就會在假種皮的保護下穿過動物的腸胃,隨著動物的腳步遠走他鄉了。
關于那顆綠色的種子的毒性,大家的說法不一,有人說無毒,有人說有小毒。一向謹慎的我還是只吃了紅色的種托。那這個種子究竟有沒有毒性呢?
讓蟲子蛻皮的
化學武器
羅漢松為對付動物確實準備了生物武器——植物性蛻皮激素。當然,這種激素的目標并不是我們人類,所以也不用寄希望于羅漢松讓自己蛻變重生,返老還童了。植物性蛻皮激素的目標主要是昆蟲。
在很多昆蟲的生長過程中,會經歷數次蛻皮,只有擺脫了原有表皮的束縛才能長得更大。小時候在家養蠶,最有成就感的時刻除了蠶兒們吐絲結繭,就是看到它們蛻皮了。每次蛻皮之后,蠶兒就像獲得了新生,皮膚會變得更有光澤,胃口也會更好。這樣看起來,蛻皮倒是一件好事兒。可事實并非如此,如果昆蟲幼蟲沒有發育到特定程度,這時收到了蛻皮激素的信號開始蛻皮的話,等待它們的就只有一個結局——死亡。
對于大動物而言,柔韌堅硬的葉片已經打消了絕大多數食草動物的食欲;青澀果實的滋味兒也能讓雜食動物知難而退,所以如何對付昆蟲才是它們要解決的問題,蛻皮激素就成了羅漢松的防身利器。也正因如此,我們很少在羅漢松的葉片上發現昆蟲啃食的痕跡,這點在紫露草身上也很明顯,因為它們也擁有蛻皮激素這種“生化武器”。
有意思的是,還有一些植物反其道而行之,它們會產生抑制昆蟲蛻皮的毒素——植物性保幼激素。跟植物性蛻皮激素的作用相反,保幼激素會抑制昆蟲的幼蟲蛻皮,使他們無法長到成蟲的狀態,甚至導致死亡。很多蕨類植物都含有此類物質,所以也很少有昆蟲敢于挑戰此類植物的葉片。
不過,適當地利用保幼激素也會給我們帶來收益,比如當桑蠶生長后期,如果有充裕的桑葉,那我們可以將微小劑量的高效保幼激素類似物噴灑到末齡蠶體表,這樣做就可以適當延長這些蠶的生長期,從而增加蠶絲的產量。
不管是蛻皮激素,還是保幼激素都能致昆蟲于死地,但對人類的影響微乎其微。今天,有機農業的地位被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研發低毒、高效、無殘留,且對環境友好的農藥是科研工作者的重要任務。類蛻皮激素和類保幼激素的開發將為我們提供新的選擇。
植物性
蛻皮激素
從蕨類植物水龍骨以及銀杏、羅漢松、莧、川山膝、紫杉和桑等植物中提取而得的一種與蛻皮激素類似的物質,對昆蟲亦有蛻皮作用。植物性蛻皮激素使用于昆蟲上能引起昆蟲的反常現象,故可作為激素殺蟲劑,用來防治害蟲。
含紫杉醇的砧板有用嗎?
自從在紅豆杉中發現了抗癌良藥——紫杉醇,這種羅漢松同科的植物身價暴增,不僅藥物含量高的樹皮炙手可熱,連樹干都被切成砧板來賣。據說,用這些砧板切菜也可以抗癌。且不說樹干中的紫杉醇含量太低,紫杉醇的抗癌原理是通過組織細胞正常分裂實現的,并且不僅僅針對癌細胞,連正常細胞也會被波及。對癌癥病人是好藥,對正常人就是毒藥了。如此一來,那樣昂貴的砧板不要也罷。
花青素到底有多神?
待我安心吃罷羅漢松的種托,忽然發現手指已經被汁液染成了紫紅色。這完全是其中的花青素所致,并且含量還不低。忽然想到,這東西有朝一日很可能被包裝成高級食品。
比起冷僻的植物性蛻皮激素,花青素的大眾認知度絕對要高得多,這種植物色素被包裝成了抗氧化、葆青春、抗百病的靈丹妙藥。在植物體內,花青素的主要功能就是吸引動物。一是在花瓣中,招引那些愛好花蜜的蜜蜂蝴蝶來就餐,順便傳播花粉,牽牛花就是個中代表;二是在成熟的果子中,吸引動物來取食果子,順便傳播種子,在羅漢松中即是如此。至于花青素抗氧化在植物體內也確實存在,香山紅葉即是如此。
每年深秋季節,香山的黃櫨和楓樹都會變成紅色,這些紅色就來自植物自身合成的大量花青素。這些花青素的作用就是吸收多余的陽光,中和過多的自由基,保護葉綠體的正常工作,從這個角度來講,花青素倒真是在發揮抗氧化的作用。但要注意的是,這是在植物體內,在人體內就未必如此了。人體的抗氧化機制與植物完全不同。并且,大量吃下抗氧化物質也未必是好事兒。
《美國醫學會雜志》(JAMA)2007年2月發表的一篇綜述更加打擊抗氧化劑保健品。如果對總共涉及23萬多人的68項研究進行總結,可看出分析的幾種抗氧化劑(維生素A、維生素E和β-胡蘿卜素)對于死亡率沒有影響??茖W松鼠會的云無心博士曾撰文指出,到目前為止,對47項靠譜的高質量研究進行分析,這幾種抗氧化劑甚至小幅度增加了死亡率。過度抗氧化會帶來更多的不確定性。
如果說吃花青素真能返老還童,那這個副作用咱也就認了。但關鍵是就目前的人體實驗結果來看,吃花青素幾乎沒有明顯效果。這樣看來,我們完全沒必要去糾結于此物質。即便是本著有總比沒有好的心態去補充花青素,那我們去選擇多吃一點紫甘藍、紅菜苔和紅莧菜就沒問題,完全沒必要讓自己的荷包出血。
說到底,羅漢松仍然是一種供賞玩的植物,于眼于口都是如此。我們不妨靜下心來端詳一下這樣特別的植物,體會一下生存秘籍的故事,這恐怕比空穴來風的保健廣告更能讓我們舒心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