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行漸近的日越關系：動因及前景

鄧應文

近年來，日越關系發展迅速，合作內容富有實質性。自2009年日越建立戰略伙伴關系以來，兩國關系發展明顯加速，各領域合作日趨深化。目前，日越兩國關系超過了歷史上任何一個時期，可謂進入了蜜月期。

從多維視角看日越關系的最新進展

一、政治領域：高層互訪日趨頻繁

自2014年以來，日越高層互訪頻繁。繼2014年3月越南國家主席張晉創訪問日本之后，2015年5—7月越南總理阮晉勇、副總理兼外長范平明、越共中央總書記阮富仲又先后訪問日本。短短一年，越南的最高領導——國家主席、政府總理、黨的總書記都實現了對日本的訪問，可見越南對日本的重視。當然，越南國家領導人的訪問也受到了日本方面的高規格接待。張晉創訪日受到日本政府以國賓的高規格禮遇接待，從首相到其他政府要員乃至皇室都隆重接待這位貴賓。2014年張晉創訪問日本，是自1973年日越建立外交關系以來越南國家主席的第二次訪日，被外界看作是給日越關系注入新活力、進一步提升兩國戰略伙伴關系的一項重大舉措。今年9月15日，越共中央總書記阮富仲訪日促使日越關系更上一層，雙方確認加強在安保與防衛領域的合作，并簽署海上保安機構合作備忘錄。此外，日本還同意向越南提供用于海上巡邏的二手船舶，雙方確認推動在該領域各級別的對話交流和加強人才培養合作等。早在2013年1月日本首相安倍晉三上任后，首次出訪的東南亞國家便是越南。這一事件折射出日本安倍內閣對發展對越關系的高度重視。自安倍訪問越南之后，同年9月日本外務大臣松山、2014年8月外務大臣岸田、2015年9月外務大臣政務官中根的相繼密集訪越以及11月防衛大臣中谷即將訪越的計劃，都凸顯了日本外交以及軍事上對越南的重視程度。日越兩國日趨頻繁的高層政治互訪為雙方在其他領域開展合作奠定了堅實的政治基礎。

二、經濟領域：合作內容不斷深化

近年來，日越經濟合作不斷拓展，重點涉及貿易、援助、投資等領域。貿易方面，日越雙邊貿易額從2002年的50億美元升至2014年的250億美元，翻了5倍之多。[1]盡管這一貿易額只是中越貿易額的二分之一，但是日本是越南的第三大出口市場，且越南對日貿易一直以來處于順差狀態，這點對越南經濟來說十分重要。援助方面，多年來日本是越南最大的官方發展援助國。僅2012年，日本對越官方發展援助就占了其對外援助的40%。2008—2013年，日本對越官方發展援助達到了100億美元。通過官方發展援助，日本已經幫助越南幾個大城市建立了一些大型基礎設施，如河內內排國際機場、從機場通往市內的高速公路和越日大橋、南部胡志明市地鐵等。這些已成為日本對越援助的最新標志性項目。越南政府十分期待通過日本的經濟援助來改善自身國內的基礎設施。投資方面，為吸引更多的日本企業到越投資，越南政府于2014年專門成立了給在越投資的日本企業以支持的“日本辦公桌”[2]專門機構，通過實施各種相應措施使日本企業順利進入運營。2013年，日本對越投資達58.3億美元，在越南吸引外資中排名第一。[3]2014年日本對越直接投資新項目與增加投資項目金額也高達23億美元[4]，累計總投資金額在外國投資中排名第二，高達373.3億美元。近年來，農業合作成為日本對越投資的新亮點。2014年，日本企業對越南農業領域的投資項目達34個，共2.3億美元。[5] 2015年5月，在會見到日本訪問的越南副總理武文寧時，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強調，“日本重視與越南的關系，今后會在繼續援助越南發展事業的同時，加強與越南在農業方面的合作”。由于越南農業領域吸引外資有限，所以日本加強對越農業領域的投資對越南而言無疑是重大利好。

三、人文領域：交流活動日益豐富

日本與越南在人文領域的合作主要集中在日本為越南培養人才和雙方的文化交流兩個方面。在人才培養方面，僅2014年日本就接納了包括紡織、電子產品生產、機械制造、建筑領域以及醫務護理人員等在內的越南技術人員1.8萬名研究生到日本接受訓練。同年，到日本留學的越南學生人數已躍赴日本外國留學生人數的第二位。近年來，日本還為越南核電項目的管理和技術人員提供義務培訓，無償幫助越南培訓公務員人才。而最值得關注的是，日本援助兩億美元與越南政府共同建立了“日越大學”。這是一所在行政上與越南首相直接掛鉤的大學，將于2016年開始運營。這一大學主要是由日本幫助越南培養教育、技術、管理等方面的高級人才。建成后的日越大學，將從日本各大學中派遣優秀的教師任教，并與日本大學的研究機構共同進行合作研究。在文化交流方面，日越互動十分活躍。僅2015年前九個月，越南便在北部廣寧省下龍灣市舉辦了2015年櫻花節、在中部清化舉辦了日本文化節、3月在河內舉辦了日本文化節、9月在南部的得樂省舉辦了面對大學生的日越文化交流活動。同時，日本在東京、大阪等大城市以及北海道地區舉辦了越南文化旅游節。日越兩國政府旨在通過舉辦各種人文交流活動，加深雙方民眾的了解與認識，促進雙方對彼此的信賴。

四、安全領域：防務合作不斷升溫

近年來，除了政治經濟上的密切合作以外，最為引人注目的是日越兩國在防務領域的合作。2011 年10月，日越兩國簽訂了《越南國防部與日本防衛省關于雙邊防務合作的諒解備忘錄》，為今后雙方軍事合作奠定了基礎。2013年5月，日本與越南首次舉行了海上安全保障會議。日本不但建議越南用海警對抗中國，還建議越南政府把海上警察從人民軍隊中分離出來，以便實現日本海上巡邏船對越出口，強化兩國在南海問題上的緊密合作。2014年2月，越南人民防空軍軍種370師副師長兼參謀長范長山接見了日本海上自衛隊代表團。在會見時，日越雙方就飛行員培訓、空軍力量的工作制度及條件等問題交換了意見，雙方確認今后將進一步深化多領域軍事合作。同年3月，越南國家主席張晉創訪問日本。期間，在落實兩國具體國防合作的事項上，雙方簽訂了一系列協議。日越同意擴大兩國武裝力量在多個領域的合作，促進兩國武裝部隊在人力資源開發、能力建設和軍艦互訪等領域的合作。2015年4月，由五百多人組成的日本海上自衛隊代表團訪問了越南中部重要港口峴港。與此同時，日越第三次國防政策對話在河內召開。同年5月，日本自衛隊P3偵察機第二次停降越南重要港口峴港。同一時期，越南人民軍總參謀長杜伯會見到河內訪問的日本航空自衛隊總司令齋藤治和，會談時越方表示雙方要建立更為密切的關系，日方則表示日本航空自衛隊將與越南空軍密切合作。9月15日，越共中央總書記阮富仲訪問日本。期間，雙方發表聲明確認加強安保和防衛領域合作，簽署海上保安機構合作備忘錄?？傊?011年以來，日越在國防領域的合作非常迅速，其發展速度超過了之前任何一個時期。可以預見，隨著日本放寬出口武器的限制以及日本對和平憲法的突破，日越兩國在軍事安全領域的合作會進一步深化。

日越關系趨近的動因

一、越南謀求日本助其實現工業化和現代化

在經濟上，日越兩國存在著較大的互補性。越南是一個發展中國家，正努力通過發展經濟將自身建成一個現代化的工業國。然而，越南缺乏技術、資金以及國際出口市場，因此希望日本提供先進的技術和資金并進一步擴大對越南產品和服務的進口。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越南十分重視從日本引進技術資金，一直把日本看作是助其實現工業化和現代化事業最有力的外國支援者。2015年8月19日，越南總理阮晉勇決定成立與日本合作框架內的2020年工業化戰略和2030年遠景指導委員會。該指導委員會的任務之一便是與日本合作，促進日本企業在越投資，以發展越南工業。從這一事例可以看出，越南視日本為幫助其實現工業化的重要助推器，對日本具有很高的期待。2015年8月越南駐日大使在會見日本天皇時表示，“越南黨、國家和民眾把日本看作是第一合作伙伴”。[6]由此可見，在經濟發展及國家現代化方面，越南對日本的重視和期待。

二、在擴大海外投資和實現政治大國目標上日本有求于越南

早在20世紀90年代初，日本便已看到越南良好的經濟發展前景。1995年美國解除對越經濟封鎖，與越南建立外交關系。日本也緊跟步伐，加大了對越援助和投資力度。多年來，日本對越官方發展援助一直處于外國對越援助中的首位。日本加大對越援助力度有其戰略考慮。在日本看來，原東盟五國接受官方發展援助多年，已經到了可以暫停或者少援助的階段。經過多年的援助和投資，日本與原東盟五國在經濟上建立了相互依賴關系，而包括越南在內的中南半島三國則處在投資的空白中，需要在基礎設施建設方面給予更多的幫助。當年，經濟處于巔峰期的日本雄心勃勃，希望通過越南來擴大自己在中南半島的影響力，同時獲取越南對其爭取成為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的支持，實現其政治大國的目標。此外，日本也看好了越南這一在東盟中有著良好發展潛力的國家。如今，當昔日雄風不再時，日本則把越南看成使其海外投資規避風險的好場所。近年來，中日關系轉冷。在對華投資預估的政治風險增大與投資成本日益增高的背景下，日本更珍惜和維護越南這一具有戰略性意義的市場。日本的努力也確實得到了相應的回報，它在越南獲得了相應的投資環境和機會。

三、共同應對地區格局變動帶來的挑戰

近年來日越兩國關系的迅速發展，除了在一般意義上尋求政治經濟合作的共同利益外，中國崛起也是重要影響因素之一。日本和越南都是中國的近鄰，都與中國存在領土和海洋權益爭端。冷戰結束以來，中國經濟發展非常迅速，經濟規模不斷擴大，2010年GDP總量超過日本成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到2014年中國GDP首次突破10萬億美元，在不到五年的時間里中國的經濟規模已是日本的兩倍多。東亞地區國家力量對比的變化對國家間關系產生深遠影響。也正是在這一段時期，因領土爭端、歷史問題等因素影響，中日關系陷入冰點。中越關系也因海洋權益爭端遭受負面沖擊。在此背景下，日越關系趨近似乎已是順理成章，即通過政治協調與經濟合作來應對東亞地區格局變動所帶來的不確定性。從日越關系的發展變化也可以發現地區局勢變動所帶來的影響。2009年之前，日越兩國雖簽署了諸多合作協定，但主要限于經濟領域，兩國在其他領域合作的深度和廣度非常有限。但2010年之后，隨著中國成為東亞地區的首要經濟大國且與日越領土爭端有所升級的背景下，日越關系趨近的速度不斷提高，深度則日趨增強。例如，2008年中國決定減少稀土生產與出口。中國做出這一決定后，日本隨即提出與越南在越開發稀土的請求，但越南對此卻謹慎對待，遲遲沒有答應日本的要求。2009年，越南政府總理阮晉勇訪日期間，也曾專門參觀日本的核電開發項目，但最終還是放棄與日本合作，轉向與俄羅斯開展核電合作。因為以上合作均屬于敏感領域，越南只希望日本在經濟上給予技術與資金幫助，在政治上則比較謹慎以避免刺激中國。然而，進入2010年以后，日越在上述領域的合作出現了新變化。2010年11月，在日本、法國以及韓國的競標中，越南選擇日本承建其兩座核電站反應堆。次年5月，中越之間發生“海底割纜”事件。不久，日越正式簽訂共同開發稀土和日本核電出口越南的協定。2012年12月，南海局勢再度出現緊張。幾個月后，越南與日本首次舉行海洋安全保障會議。2013年9月，日本防衛相小野寺五典訪問越南，參觀了越南特種兵軍官學校和越南重要軍事海港金蘭灣。這是越南1975年統一以后繼俄羅斯國防部長之后的第二個外國防長參觀金蘭灣，也是40年來日本首位參觀金蘭灣的高級官員。很明顯，日越關系趨近背后有共同應對中國崛起的考量。

日越關系未來會走向何方？

從經濟層面看，日本和越南具有較高的互補性。越南從實現其工業化現代化的目標出發，迫切希望利用日本的技術、資金以及市場來發展本國經濟，而日本也希望利用越南這一發展比較迅速的經濟體來促進本國資本輸出和商品與服務的出口。特別是近年來因中國市場勞動成本上升，投資獲利空間越來越少，所以日本更希望擴大亞洲其他市場，積極在東南亞國家尋找投資機遇。同時，為了規避其海外投資過于集中在中國市場的政治風險，日本近年來非常重視開發擴大越南市場。在中日關系趨冷的大背景下，隨著越南市場經濟的不斷完善和發展，日越兩國在經濟領域的合作有望進一步拓展。

從地緣政治的角度來看，日本是中國在東海地區的鄰國，越南則是中國在南海地區的鄰國。歷史上，日越兩國都因領土爭端與中國經歷了不少的恩恩怨怨。隨著中國實力的不斷增強，日越兩國以對中國會如何使用實力存有擔憂為名，鼓噪只要中國與日越的領土爭端沒有得到有效解決，那么日越兩國便具有在政治和戰略上加強協調的動力。如果未來因領土爭端或其他因素影響，中日關系或中越關系趨冷，那么日越關系便會進一步趨近。為了應對中國崛起和解決領土爭端問題，日越兩國很容易在政治上達成默契，以對彼此給予支持。在2009年南海問題以及東海問題日趨緊張的背景下，日越兩國在防務合作領域的迅速發展，就是一個很好的證明。

然而，盡管日越之間經濟高度互補，在當下政治和戰略上有協調動力，但兩者之間的合作并非沒有障礙。對于日本來說，與越南的緊密合作，除了經濟上的需要以外，在政治上則希望結盟越南來抗衡中國，把越南視為美日遏制中國的盟友；而對于越南來說，它真正期待的，則是日本幫助它順利實現工業化和現代化。而在南海問題上，除了希望得到日本的同情與支持以獲得外力抗衡中國以外，越南并不愿意與其一道遏制中國。相反，越南仍然希望在政治上與中國搞好關系，從而維護周邊環境的穩定，以專心促進國家工業化和現代化建設。因此可以說，日越之間的相互期待并非完全一致。這有可能成為今后日越合作深入發展的一個障礙。

總之，面對日越關系趨近，中國應冷靜客觀對待，既要認識到日越兩國合作有謀求經濟利益的一面，也要提防兩國合作應對中國崛起的一面。為此，在經濟層面，中國應借鑒日本對越經濟外交的成功經驗和做法，細致、持續地經營好中越經濟關系，使中越經濟合作更好惠及越南民眾，以爭取越南民眾對中越深化經濟合作的支持。新時期，應與越南方面加強互動，以“共商、共建、共享”為原則，積極思考如何在“一帶一路”框架下深化發展與越南的經濟關系。在政治戰略層面，應進一步提高高層政治互動，包括政府、政黨層面的交流，為雙邊關系發展奠定堅實的政治基礎。同時，要有效管控分歧，特別是領土和海洋權益方面的分歧。這樣不僅可以增強中越、中日兩國的互信，而且可以降低日越兩國戰略合作的動力。

（作者系暨南大學國際關系學院/華人華僑研究院東南亞研究所所長，副教授）

（責任編輯：張凱）

[1] 越日農業投資企業論壇，http：//vovworld.vn/ja-JP/日越関係/ベトナム日本農業に従事する企業フォーラムを開催/359283.vov.（上網時間：2015年8月13日）

[2] 2014年日越關系，http：//vovworld.vn/ja-JP/日越関係/2014年の日越関係/299823.vov.（上網時間：2014年12月31日）

[3] 日本對越直接投資，http：//www.mofa.go.jp/mofaj/area/vietnam/kankei.html.（2015年9月20日）

[4] 同[3]。

[5] 同[1]。

[6] 天皇陛下、越日関係発展を喜ぶ，http：//beta.vietspacetravel.com/jp/news/2015-8-1.29886.html.（上網時間：2015年9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