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笑開得過頭了

韓潔穎

朝鮮網絡崩潰了！

別懷疑自己的眼睛，作為世界上尚未被國際互聯網浪潮席卷的最后一片“凈土”，朝鮮不僅真有自己的“虛擬空間”，而且最近還被黑客襲擊了。

電影惹事端

今年早些時候，美國索尼影像公司拍了一部名為《采訪》（又名《刺殺金正恩》）（The Interview）的喜劇片。這部影片的“劇情”是，兩位演員羅根（Seth Rogen）和弗蘭克（James Franco）飾演的脫口秀主持人得到了面對面采訪朝鮮領導人金正恩的機會，在他們出發平壤之前，美國中央情報局（CIA）雇用他們執行刺殺金正恩的行動。

影片原定于2014年12月25日圣誕期間在北美地區上映。早在索尼影像公布上映日期后，朝鮮當局就予以強烈譴責和抨擊，認為此影片“涉嫌教唆恐怖主義行為，嚴重詆毀朝鮮最高領導人”，并表示如果電影如期上映，朝鮮方面將會發動“堅決而無情的反擊”。

2014年11月下旬，索尼影像公司遭到自稱“和平守衛者”的黑客組織攻擊，公司電腦被植入了流氓軟件，軟件隨后破壞電腦中的數據，公司系統因此崩潰。先后7輪的攻擊導致公司近100TB的內部資料泄露，包括大量還未上映的影片和劇本，007系列新片《幽靈》的一份劇本初稿就在被盜之列。還有公司高層的薪酬、電影明星與公司間的電子郵件往來等，甚至布拉德·皮特的私人電話、一些好萊塢明星用于隱蔽的“小號”也沒能幸免于難，比如湯姆·漢克斯在生活中叫Harry Lauder和Johnny Madrid，托比·馬奎爾叫Neil Deep，娜塔麗·波特曼叫Lauren Brown，這些隱私已在包括追蹤明星信息的gawker.com在內的網站上公開。黑客還對計劃上映該影片的影院發出了恐怖襲擊威脅。此后索尼影像宣布取消該電影在圣誕節上映的計劃。

雖有《刺殺希特勒》在前，但美國人將某國在位的領導人作為諷刺和“刺殺”的主角尚屬首次，其中還穿插有金正恩尿褲子、腦袋飛濺血肉模糊等極盡諷刺意味的鏡頭。朝鮮方面的強烈譴責和警告加上時間點的如此契合，很多人一口咬定攻擊的幕后主謀就是朝鮮政府。

美國聯邦調查局2014年12月19日發布信息也宣稱，有“足夠的證據”顯示“朝鮮應對索尼被黑事件負責”。 FBI在聲明中解釋道，朝鮮有黑客襲擊的“悠久歷史”，此次“和平守衛者”攻擊索尼影像的惡意程序與之前朝鮮采用的網絡攻擊方式如出一轍，比如編碼的一些內容、加密算法、數據刪除方法等。在去年韓國媒體和銀行遭受黑客攻擊的事件中，也曾經發現了類似的惡意程序。

索尼的這番“認慫”讓信奉自由的美國民眾大吃一驚，罵聲、吐槽聲不斷，就連美國總統奧巴馬也坐不住了，跳出來“開導”索尼影像。

《華爾街日報》報道說，在今年的年末記者會上，奧巴馬不僅點名批評索尼在遭受網絡攻擊后取消電影《采訪》的放映，認為此舉“開了一個壞的先例”，可能會在日后引發更多的政治審查干預行為。他還表示“不能任由其他國家獨裁者在美國社會實施審查”，并發誓美國將選擇自己的時間、地點、用自己的方式“以牙還牙”。

奧巴馬還抨擊金正恩是一位極度缺乏安全感的領導人，脆弱到會被一部諷刺的喜劇激怒。

朝鮮外務省發言人在2014年12月20日予以了堅決的否認，他表示鑒于美國散播謠言誹謗朝鮮，平壤提議就此案和美國展開共同調查。美國白宮安全委員會隨即強硬拒絕了朝鮮的建議。第二天，平壤政府再次否認與索尼被黑事件有任何關聯，聲稱朝鮮會進行“超強對抗”。以此為節點，一場由電影引發的黑客案變成了現實版的美朝政治喜劇，兩國的網絡空間博弈就此打響。

當地時間2014年12月23日凌晨，朝鮮的互聯網、寬帶網絡和手機3G網絡出現了不穩定現象，使用朝鮮官方域名（.kp）的網站全面陷入癱瘓。除朝鮮中央通訊社、勞動黨機關報《勞動新聞》等朝鮮運營的網站之外，“我國”、“柳京”、朝鮮料理等對外宣傳網站也出現了無法登陸和無法正常顯示等一系列問題。9小時后網絡才逐漸“復活”，但直到現在仍處于時好時壞的“半休眠”狀態。

美國一些網絡監測機構表示，其實從上周末開始，朝鮮互聯網就顯現出不穩定的跡象。朝鮮網絡運營商的解釋是，它們遭到了來自境外的網絡攻擊。

“它們已經從全球網絡中消失了，直到它們再次回來。”美國《基督教科學箴言報》援引一名專家的話來描述朝鮮在這場網絡博弈戰的現實境地。報道說，朝鮮所遭受的大面積的互聯網中斷始于上周六，一直持續到了周一，一名計算機專家稱朝鮮的互聯網“完全崩潰了”。

多名防毒專家表明，朝鮮受到“DDoS分布式拒絕服務攻擊”，這是黑客的慣用手法。這種攻擊是通過發送大量虛假的數據流量使互聯網不勝負荷，直到攻擊停止或過濾假數據，網絡才會恢復。而且朝鮮上網并不普及，設施不算先進，即便是“菜鳥”黑客發動攻擊也是輕而易舉。

朝方譴責美國是造成國家網癱的“幕后黑手”，稱美國的手法“實在可笑”。

雖然美國政府拒絕認領這一杰作， 但正常思維的人都會把奧巴馬所說的“報復行動”與朝鮮網癱畫上等號。美國《赫芬頓郵報》稱，攻擊和反擊、不否認和懸而未決的問題，為索尼黑客案這出國際鬧劇增添了更多章節，似乎沒有人能夠完全確定發生了什么或者為什么會發生。

在金正恩胸口再撒一把鹽的是，索尼影像一改再改，最終還是決定在圣誕節當天由獨立影院放映該影片，只不過數量由原先的四位數銳減到現在的200多家。2014年平安夜，索尼影像在自家的互聯網上進行公映，還可經由谷歌、微軟等互聯網視頻平臺付費點播。當被媒體問及是否打算觀看影片時，正在度假的奧巴馬微笑賣了個關子，“我為它的上映感到高興”。

果然不出所料，這部未播先火的政治喜劇票房在上映當天就突破了100萬，樂得索尼高層連夜致信感謝捧場的觀眾。拷貝的盜版更是在世界病毒式的擴散，正版上線20小時內，盜版就被下載超過了75萬次，且數字還在不斷攀升。

但讓“被主角”金正恩欣慰的是，華麗的票房數字背后是世界人民觀后的失望，觀眾幾乎出現一面倒的噓聲，就連綜藝感不錯的美帝民眾都表示，電影“玩笑開得過頭了”。

兩個平行的網絡世界

對我們而言，9小時甚至更長時間的網絡癱瘓意味著什么？工作的停滯、生活的空虛甚至是網絡依賴的焦灼。但在朝鮮，網絡癱瘓造成的影響確是非常有限的，絕大部分的朝鮮民眾甚至都不會覺察到他們從全球的互聯網版圖上消失了。這般的小打小鬧，表面上美國是占了上風，但其自身的實際損失和受到的影響遠甚于朝鮮。

正如路透社所言，“美國雖然嘴巴上嚷嚷著要加大制裁力度，要將朝鮮列入到‘支持恐怖主義’的黑名單。但實際上對美國而言，真正有效好使的手段并沒有很多。即使朝鮮的網絡陷入癱瘓，但產生的影響卻極為有限。因為朝鮮在鉆制裁的空子上很有經驗”。

因為互聯網在朝鮮還稱不上公共用品。美國新聞網站Vox認為，目前受這一問題影響的僅限于朝鮮的精英階層、國家傳媒和輿論宣傳系統，普通朝鮮人沒有機會享受網絡帶給他們的種種便利。

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報道稱，朝鮮全國只有1024個已知IP地址。與之相比，美國有15億個IP地址。值得注意的是，并非每個IP地址只針對一臺電腦。因此，朝鮮可能有數千臺設備接入了互聯網。CNN援引監控互聯網流量的公司的數據表示，朝鮮全國的互聯網流量僅相當于美國1000戶高速網絡家庭的流量。

在朝鮮，一提到上網，很多人的第一反應是“光明網” （Kwangmyong）（又名“光明星”），這才是大多數人日常能夠接觸到的網絡。當然，這里所謂的“大多數”也僅限于朝鮮精英群體，包括受過良好教育的辦公室人員、學生和政府官員等。深陷貧困中的普通朝鮮民眾對互聯網的概念相當陌生甚至是一無所知。

作為朝鮮官方唯一認可的國內網絡，“光明網”實際上就是個不能連接到國際互聯網上國家內網。此網絡依靠盜版的日本版微軟軟件運行，有點像1994年的互聯網，使用者只能通過老式的撥號或者計算機實驗室才可以訪問它。

這一局域網服務建于2002年。經過十多年的建設，已經基本覆蓋包括平壤在內的主要大城市、大學和重要的工商機構。上網所需辦理的手續并不復雜，朝鮮民眾只需要到各電話分局辦理入網申請即可，而上網是完全免費的。

與其說是檢索工具，倒不如說其更多地充當了朝鮮政府向民眾傳遞信息的官方“傳聲筒”。在這里，可以快速檢索連接到朝鮮所有的官方網站。通過瀏覽從互聯網上精心挑選、粘貼復制的一些網站和新聞，朝鮮人可以在里面下載有限的圖書資料。還有一個具有社交媒體最粗糙版本的留言板和聊天室，用來提供給使用者發布歌曲和交流發布信息等，這其中信息發布的把關非常嚴格，一旦發現有違法違規言論，發布者的后果不堪設想。過上幾個月，朝鮮政府會增加幾個允許網民訪問的網站，但大部分都很休閑，類似于教導大家烹飪技巧的食譜網站。

朝鮮的網站有一大特點不得不提，就是它會在設計的時候加入一個小程序或者一個小代碼。這個小程序功能看似不起眼，但對白頭山三代偉人而言卻非常重要。那就是在領導人名字出現的時候，字體會自動加大加粗，產生從周圍文字中凸顯的效果。比如只要內容中有提及金正恩，他的名字就會自動大過其他文字。像這樣簡單但又“粗暴”的設計就是朝鮮網站的一大特點。

然而朝鮮也沒有完全切斷與國際互聯網的聯系。通過與中國接壤部分或俄羅斯部分的地面線纜、衛星通信，很多居住在朝鮮的外國人和從事涉外工作的朝鮮人可以訪問沒有信息防火墻的國際互聯網——這一待遇在朝鮮民眾看來基本就是奢望。朝鮮唯一的網絡服務方是一家叫做星合營會社（Star J.V.C）的合資公司，它使用的衛星信號主要來自德國。作為外國人，只要按時交納高昂的使用費用，就可以登錄國際上大部分主流網站。而負責涉外工作的朝鮮人則需要更加冗繁的審批流程才能夠得到瀏覽國際互聯網的權限，如果他們想要在其中發言就需要受到更為嚴密的審核和監督。

在朝鮮人的理念中，無論社會結構還是網絡結構，自力更生、與世隔絕已經內化成骨子里的共識。因此在他們的互聯網世界中，不僅個人用戶寥寥無幾，就連官方網站也少得可憐，很少會有政府部門、高校或是金融機構建立自己的網站。但是就在喜歡電子產品的金正恩執政后，這種狀態正在慢慢發生改變，朝鮮似乎更加愿意也樂于向世界展示自己了。2014年12月初，朝鮮先后開設了介紹朝鮮旅游資源為目的的“今日朝鮮”和介紹朝鮮第一高校的金日成大學的主頁。大段文字配合少量圖片，其簡約現代的網頁風格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這樣的背景下，近年來，朝鮮政府正在允許一些科學家和大學生使用互聯網，因為他們鼓勵這些高層次人員從互聯網上汲取先進的知識、閱讀技術資料，這對國家的工程技術創新、經濟進步和農業進步都是有益的。

面對光怪陸離的網絡，很多能夠上網的朝鮮民眾表示，他們會理智批判地進行使用，“我們知道需要什么，批判什么”。盡管能夠登錄國際互聯網的朝鮮人正在逐漸增多了，但對于大多數的朝鮮民眾來講，很長一段時期內沒有網絡或是“光明網”仍是他們唯一的選擇。而作為外國人，也無法登錄到朝鮮的“光明網”進行瀏覽和發言。這兩個網站就這樣在朝鮮的虛擬空間中平行地存在著。

不過令人驚奇的是，網絡技術如此落后的朝鮮有著一支由1000-3000人組成的神秘網絡部隊。英國廣播公司的報道稱，事實上朝鮮擁有一支獨立的網絡“作戰部隊”，名為“121局”。

《華盛頓郵報》的評論員文章猜測性分析，北朝鮮的這支網絡黑客部隊訓練有素，具備隨時入侵任一網絡系統、快速進行網絡攻擊的組織能力。

“如果說核武器能力是朝鮮政府公開的驕傲，那他們還有一個就是至今都沒有承認其存在的國家網絡部隊。”

一些研究專家和脫北者認為，“121局”的黑客們一直十分活躍。從2009年起，至少對韓國發起過6起重大網絡襲擊。有媒體指出，2004年韓國軍隊通訊網絡的入侵事件就是這支部隊所為，還有2013年對首爾仁川國際機場和三大電視臺的攻擊也是其“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