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雷鳴
內容摘要:訴訟程序的改革,應該怎么改?往哪兒改?一則曰公正,一則曰效率。司法現代化的重要指征,則在于主要依靠規范化的技術方式來實現前述目標。鑒于法官心證的不可排除性和天然不足性,在“心證黑箱”的現狀之下,極易導致實質性的突襲性裁判,從而造成對法治價值的根本傷害。因此,基于當事人的程序主體性,在審判程序中引入心證透明化的制度設計,力圖使法官的心證狀態從“黑箱”走向“白箱”,防止突襲性裁判的制度性不公,是行之必要且行之有效的具體方案之一。
關鍵詞:訴訟程序改革 “心證黑箱” 突襲性裁判 “心證白箱” 心證透明化
一、當事人的程序主體性
(一)訴訟程序改革
要問路在何方,先問去往何處。言及司法改革,無論什么樣的路徑選擇,總是根植于人們對法律價值的理解和追求而展開。〔1 〕具體到訴訟程序的改革,應該怎么改?往哪兒改?說來說去,總是圍繞著公正與效率的平衡,這幾乎關系到訴訟程序改革的所有目標——公正與效率的法律效果實現了,司法裁判的公信力自然就出來了;人們服判息訟了,司法活動的社會效果也就水到渠成了。司法現代化的重要指征,則在于主要依靠規范化的技術方式來實現前述目標,尤其是運用制度設計以在個案中實現公正的法理追求與效率的經濟追求之兼顧。換言之,在司法現代化、司法民主化和司法權威性的語境下,訴訟程序的改革主要是一個程序正義的衡平問題。
(二)程序正義
正義是關于正當性的話語,與關切于結果和內容之正當性的實質正義相對,程序正義所關切的是達致結果的程序和過程的正當性,它要求必須依據一種公正的程序來作出某個決定,并在此過程中對該決定所涉及的各方利害關系人之主張與訴求均予以公平的對待,以排除決定過程中的專斷和肆意。
在西方,程序正義源自英美法傳統中的“自然正義”,如“兼聽對方之詞”、“任何人均不得就自己的事案擔當法官”等,后來又進一步以“正當程序”等觀念為基礎而得到發展。時至現代,那種認為程序正義是實質正義的手段、而目的可以使得手段正當化的傳統觀念得以扭轉,轉而一般主張:程序正義具有其獨立的固有價值,不論某種決定的結果是否正當,在決定過程中,必須首先符合程序正義的要求,否則其結果(決定)必然就是不正義的。〔2 〕
基于羅爾斯在《正義論》中提出的程序正義三分法,Jerry Mashaw提出過一種程序正義的參與模式。參與模式的要點在于,是過程中的參與而不是結果界定了程序正義與否。參與模式的觀點以政治道德為背景權利,將程序的獨立價值與受到法律程序影響者之尊嚴聯系在一起,并以每個人都有資格參與自己的審判過程為其典型范例,以此作為程序的正當性標準。〔3 〕
不惟如此,哈貝馬斯的真理“共識論”也認為,真理是通過所有的人的共識來加以確定的,基于談話者各方最初既定的規范性確信、愿望、需求解釋以及經驗性信息構成了論辯的出發點。根據其商談理論,在價值趨于多元化、實體性的價值判斷難以獲得一致的現代社會,不同價值觀點之間的對話、討論或商談具有重要意義,而要保障討論的這種效果,則須保障討論程序的公正性。就此,他在其論辯理論中提出了一種基于“超驗語用學”的理想言談情境,認為理性的討論需要如下一些理想的條件,主要可概括為:(1)所有的人都有資格參與論辯,且均須誠實地表明自己認為正確的看法;(2)任何主張都可以被問題化并交付考量,且均須加以說明和正當化,或提出異議和進行反駁;(3)任何被主張之事都能夠加以評論,主張和反駁的機會均對等地得到保障,等等。
由上觀之,可以發現,程序正義并不同于純形式的形式正義,它明顯地包含著實質性的價值取向,即對人格和人權的關切與尊重。現代的程序正義觀念主要以如下三種程序性要求為核心:(1)程序的公正性:當事人的對等化與公正的機會保障;(2)程序的中立性:第三者的公平性和中立性;(3)程序的合理性:賦予討論與決定的理由。〔4 〕其基本要求是:處于平等地位的個人參加決定過程,發揮各自的角色作用,具有充分而對等的自由發言機會,從而使決定更加集思廣益、更容易獲得人們的共鳴和支持。〔5 〕
(三)當事人的程序主體性
從程序正義的角度出發,訴訟程序的構架和運作均應確立當事人的主體性地位。事實上,英美法系下的“當事人主義”也正是出于以當事人為中心的原則來進行訴訟程序的設計和構架的。畢竟,準確查清事實也好,正確適用法律也罷,其所指向的都是當事人,受其影響的也是當事人。確立當事人(受裁判者)的程序主體權,而不是將其當成程序的客體來予取予奪,給予其充分的尊重和參與權;凡是關涉當事人之權益的司法活動,當事人均應有權參與司法過程,有權要求實體利益和程序利益之充分保護,有權享有攻擊、防御、陳述、辯論之充分機會,且該等權利是法院作出裁判的前置性程序基礎,不得遭受任何形式之侵害,這既是對當事人的基本人權之保障,也是程序正義的必然要求。
因此,在承認法官對于審判程序之運作的主導權的同時,也應同時保障當事人充分參與法官認定事實和適用法律之心證過程的權利地位,使當事人通過陳述意見、提出資料等方式參與到具體正當之裁判的形成過程中,讓當事人協同法官尋求我們所應遵循的“法”之所在,而不致于淪為純粹受程序支配的客體。如此,不僅有益于防止恣意與專斷之發生,也有助于司法民主化,還有利于發揮民眾之于法治的主體性精神。所以,當事人的程序主體性乃系訴訟制度的基本要素和法治建設的基本原理,不僅應成為司法活動具體開展的指導原則,也應成為司法活動正當與否的評價規范。進一步而言,當事人的程序主體性也應當作為我們考察現今訴訟程序之不足和提出相應解決方案的基本理據。
二、法官心證的不可排除性和天然不足性
(一)法官心證的不可排除性
作為社會生活最明確強硬的規則,法律的客觀性、確定性和可預測性越強,其社會效果就越穩定。因此,無論是民眾的心理期待,還是學術的理論追求,都希望法官在案件的審理過程中,應該盡可能地摒除心證,完全依照原被告雙方在法庭上所展開的證據鏈條和法律解讀來認定事實和判定輸贏。問題是,這樣完全的客觀主義可能實現嗎?法官的心證可能摒除嗎?
無論是在法律運行的哪個環節,法律活動的核心都是一種判斷行為,司法權的本質則更加體現為一種判斷權。從認識論的角度來看,包括法律判斷在內,任何判斷均是認知行為的結果,任何認知行為的基礎都是理解——無論是對事實的理解還是對法律的理解,任何理解的開端通常都是一種意義期待,任何意義期待都是基于和憑借前見而獲得的,可以說,前見(又被稱為先見、前理解、先前理解)是法律判斷的前奏。
哲學詮釋學的一項基本原理是:任何解釋者均有價值立場,任何觀察者都不可能做到價值無涉的絕對客觀中立——這種價值立場根深蒂固地存在于前見之中,無法徹底排除;而“傳統方法論的解釋學的致命弱點是將一切先見、前理解看做是正確理解的障礙,要求判斷者心地無私,這既是誤解又是苛求” 〔6 〕。因此,前見是不可逾越的,而前見是心證的起點和背景。
在法律領域中,前見體現為一種直觀感知意義上的職業能力,這種可以稱之為“法感”的東西構成了法官心證的基礎,其法律判斷很大程度上便是在“法感”的驅使下作出的。歷史主義科學哲學“觀察負載理論”的基本原理告訴我們,法律判斷雖是從事實出發,但事實認定卻必須基于法感而方能展開,因為任何對事實的理解和評價都不可能從虛無中開始,而只能在法感的基礎上進行——從法感開始、并受法感引導。法感告訴判斷者,何種事實或者事實要件的特點可能是據以作出判斷的關鍵因素,從而為判斷者提供尋找問題答案的可能方向,指引其查找原因的努力方向。因此,法感是不可跨越的,而法感是心證的基礎和動因。
既然前見和法感是心證的關鍵要素,而前見和法感是不可排除的,那么,有可能通過引導和規范等方式對法官的心證進行最大程度的限定嗎?對此,不妨稍微考量一下自由裁量權存在的理由和法律解釋的不確定性:一方面,是法律語言的不足性、規范結構的未完成性;另一方面,是法律文本與生活事實的必然矛盾、與案件事實的必然脫節。由此可見,由于規范與事實的天然罅隙,加之認知活動本身的相對性和主觀性,決定了心證的消除是永遠不可能實現的。
尤其是在涉及很多無法定量的問題時,很難形成一致的“公共知識”。比如,就事實認定而言,《合同法》中經常規定“依據交易慣例”而為判斷,那么,應當如何認定何謂“交易慣例”?就法律理解而言,如果法律規定不允許帶動物進入公園,那么,這條規定是否能夠適用于一個帶著導盲犬的盲人?就法律推理而言,證據要強到多大的程度,對相應事實的認定才可以被支持,或者能夠被認定為“優勢證據”?這個時候,每個法官可能都會有不同的標準。換句話說,法官的自由裁量權與其自由心證的不可排除性其實是直接相關的一體兩面。因此,無論對法官的自由心證如何予以縮小和限制,它都會存在。
(二)法官心證的天然不足性
如前所述,法官心證是不可排除的,那么,法官的自由心證都包括哪些內容呢?概括地說,可以將心證大致切分為三部分:一部分是背景知識,一部分是價值立場,一部分是可能影響認知的其他因素。
就背景知識而言,主要在于其所學得的法學專業知識和所習得的法律專業技能,但是,人的理性終究是有限的,任何人都無法保證其知識、技能和經驗是正確無誤的。比如,調查取證的方法及其取舍就會因為法官個人的知識水平和經驗技能的差別而有所不同;就價值立場而言,主要在于其所秉持的法律理念和所信奉的認知原則。但是,理念也好,原則也罷,終究是主觀的論斷,不可避免地帶有一定的偏頗性;就可能影響認知的其他因素而言,更具有更多復雜而難以言述的非理性因素。
德沃金說:“好的法官往往把類推、技巧、政治智慧和自己的職責感融合在一起,作出直覺判斷;他‘領會’法律,更甚于他能解釋法律;所以,無論怎樣仔細思索推敲,也總是不能將自己領會到的東西充分地形諸文字。” 〔7 〕基于這種“直覺”和“領會”,“在審判的過程中,法官的確是進行了價值判斷的,而且這種作為審判依據的價值判斷往往與審判的邏輯說明同時或先于邏輯說明進行,兩者在現實中相互交錯,相互影響” 〔8 〕。
而且,在司法實踐中,“法官必須經常地對相互沖突的利益加以權衡,并在兩個或兩個以上可供選擇的、在邏輯上可以接受的判決中作出抉擇。在作這種抉擇時,法官必然會受到其固有的本能、傳統的信仰、后天的信念和社會需要觀念的影響” 〔9 〕。所以,“如今,人們普遍承認,法官的人格和信仰對于法律的實現有重大的影響。它們不僅影響法官對法律規則進行解釋,而且影響對當事人所提出的證據如何進行認定” 〔10 〕。
同時,由于人的社會性,因此法官的自由心證不但是個人的,還是團體的和階層的、民族的和時代的;由于人認知能力的有限性和相對性,因此法官的心證極大地受限于認識手段的時空限制和歷史局限;由于心證的形成并不是天然的而是被塑造的,因此心證是開放的、可培育的、可修正的;由于心證中難以避免地存在著許多不科學甚至非理性的因素,因此心證是必須經過檢驗的、不斷加以修正的。
歸納而言,法官的心證不是確定不移的,而是和其他人一樣,總是不可避免地在樣態上具有參差不齊性,在過程上具有非單調性,在結論上具有可廢止性。所謂參差不齊性,意指由于人理性的有限性和前見的多樣性,作為個體的法官之間的心證常常是各不相同而難以統一的;所謂非單調性,意指如果法官的心證和推理被增加了新的前提,則其原有結論有可能被推翻;所謂可廢止性,即指可辯駁性、可證偽性和可改寫性,即使是某一推論或概念的適用存在必要且充分的條件,也可因某個變量的出現或某個要素的增減而變得無效,從而使其結論發生變化。法官的自由心證本身就是難以固化的,其運用所依賴的事實條件和規范要素又是流轉變動的,再加上推論過程中往往受到太多非邏輯因素(如個人的知識結構、價值傾向、認知能力、經驗程度、外力干預甚至情緒狀態等)的影響,其有效性往往不甚可靠。
說到底,法官是人,不是神,有認識能力上的局限,有人性上的弱點。法官心證的形成是否存在謬誤及其程度,法官在程序要求下能夠利用的事實材料的質與量,法官所能憑借的認定事實的認識手段的充分和有效程度,法官勤勉盡責程度和推理論證能力,諸如此類的因素都會影響到法律判斷而導向完全不同的結論。
因此,應隨時審視該等局限和弱點在司法審判中究竟會產生什么樣的影響,并在正視心證的不可排除和天然不足的基礎上,提出能夠滿足時代之進步與需求的應對方案。
三、“心證黑箱”下的突襲性裁判
(一)司法神秘化與心證黑箱
如前所述,既然在司法實踐中,法官心證的固有存在是無法避免的,法官心證的天然不足是無法回避的,那么,我們就必須認真考量這一問題對司法審判所帶來的影響。
首當其沖的,當然是法官心證的統一性和正確性問題。概而言之:如果法官的心證是不統一的,就很可能導致類案不同判甚至同案不同判;如果法官的心證是不正確的,就很容易產生誤斷和錯判。無論是類案不同判還是誤斷錯判,對于包括明確性、一致性、穩定性等原則在內的法律的內在道德 〔11 〕都是一種根本性的傷害。
問題是,如欲改善這一先天的不足性,無論是對心證統一性進行歸并,還是對心證正確性予以校驗,都有一個共同的邏輯前提,即法官心證的公開,不公開則難以歸并,不公開則無從校驗。與心證公開相反,如若法官的心證深藏于訴訟活動的重重帷幕之后秘而不宣,則仍很難擺脫“天威不可測”的司法神秘化特性。
在控制論中,通常把所不知的區域或系統稱為“黑箱”,而把全知的系統和區域稱為“白箱”,介于“黑箱”和“白箱”之間或部分可察黑箱稱為“灰箱”。換言之,所謂“黑箱”,就是指那些既不能打開、又不能從外部直接觀察其內部狀態,從而使得認知主體對其內部情況全然不知的對象,比如人們的大腦,我們只能確定其信息的輸入和輸出,但現在還無法探知其運行的具體參數。借用“黑箱”這一概念,筆者用“心證黑箱”來指稱這種由于法官的心證過程不公開而使當事人及外界所產生的對司法裁判的具體準據無從觀察和知曉的認識狀態。
雖然無論是成文法還是判例法都是向社會公開和有據可查的,但是如前所述,除了專業壁壘所造成的天然鴻溝之外,司法裁判畢竟不是“自動售貨機”,許多關鍵而微妙的問題只能依賴于法官的自由心證。比如,關于類似于權利濫用、公序良俗這樣的不確定概念之認定,由于通常無法在法條中以量化的方式明確此等概念的具體內容或要件事實,而只能在個案中依據其特定的事實關系來具體問題具體分析,這便涉及到作出判斷之法官的判準和價值傾向問題;又如,對許多新型案件,由于尚無具體的實施細則出臺,這便在事實上擴大了法官的自由裁量權;再如,對哪些主張會有更高的證據要求和論證要求,間接事實之復合應至何種程度方能推認要件事實或者因果關系之存在,等等。在前述情形下,因為法官心證的秘而不宣,便對當事人形成了事實上的黑箱狀態。
在司法審判中,當事人為了使法官相信和支持自己的主張,必須通過舉證和發表意見來說服法官,證據的證明力大小則只能由法官依據其自由心證予以評斷,而法官的心證之形成是具有高度的內在性的。在“心證黑箱”之下,由于法官為了盡量避免被當事人得知或推知其形成判斷的心證過程,常常在判決之前刻意地隱藏其心證,導致當事人無從知曉法官包括判準在內的心證過程,對司法活動的走向和預期失去了可預測性,往往只能摸著石頭過河,憑借摸索和試探來進行主張和舉證活動,從而使得當事人對司法審判的參與常常脫離依賴于論證的解題活動,而成為一種依賴于運氣的猜謎活動,很有可能僅僅由于如對“公共知識”的理解偏差或者對法官心證的估計錯誤之類的法外因素而致其落敗,或者出現雙方當事人的庭辯焦點與法官的裁判要點之間缺少關聯性從而使得言詞辯論淪為各說各話的擺設之怪現狀,這就很容易在實質上形成突襲性裁判的結果。
例如,在筆者曾經辦理過的一起案件中,涉及對“惡意串通”的認定,因為原告雖有此主張,但未有相關舉證,故筆者在代理被告時并未就此進行專門闡述。在庭后簽署庭審筆錄的過程中與法官閑聊時,筆者不經意中得知,承辦法官的心證認為,被告與第三人之間上下級的身份關系就足以推定其間必然存在惡意串通,于是,筆者立刻就此展開辯論并在第二次開庭時進行了專門的論述,終于說服法官同意:客觀上的身份關系并不能必然推出其主觀上的意圖狀況,如無針對主觀意圖的相應證據,則不能認定惡意串通的存在。可見,在本案中,筆者認為理所當然而無需專門論證的問題,反而剛好落在法官的心證盲區中,如若不是筆者無意中及時獲知法官在該問題上的心證,并通過有針對性的充分論證對其及時予以修正,一起誤判就很有可能發生。
在法治意識還很落后且很不平衡的我國,很多當事人并未受過基本的法律思維范式的熏陶,而僅憑借其對證據效力和論證強度想當然的樸素理解參與訴訟活動,這種突襲性裁判的效應可能更加明顯,而訴訟參與人對出乎意料的裁判結果的不服,既會引起上訴率的提高和司法資源的浪費,也會削弱司法裁判的既判力和權威性,從而造成對訴訟制度和法治建設的根本傷害。
(二)突襲性裁判的主要形態
如前所述,在“心證黑箱”之下,極易在實質上形成突襲性裁判的結果。臺灣大學的邱聯恭教授認為,突襲性判決的產生主要是由于當事人未被賦予及時提出較充分之攻擊防御機會而造成的。具體而言,即“隱存于形成心證過程及判決的一定謬誤及不完全,原可經由當事人及時提出較充分的攻擊防御方法,或陳述必要的意見(包括證據分析),而適時予以治愈或補全,籍以避免經濟上浪費或錯誤、不完全的發生時,則因未適時賦予當事人或律師提出攻擊防御方法或陳述意見,以促使治愈或補全該謬誤或不完全的機會,將終致該謬誤或不完全仍然殘存。在此情形,當事人為謀補該殘存謬誤或不完全之裁判,乃不得不更付出原可節省之勞力時間費用。此種隱含謬誤或不完全之裁判,是在未賦予當事人上述機會下做成,屬所謂突襲性裁判。” 〔12 〕
根據邱聯恭教授的研究,突襲性裁判的主要形態主要可以分為以下兩類 〔13 〕:
1.發現真實的突襲
發現真實的突襲是指因“未使當事人在言詞辯論終結以前,充分認識、預測法院有關發現真實之心證形成活動,致當事人就發現真實(確定某事實之存否),未盡充分攻擊防御或陳述意見之能事”而造成的突襲性裁判。此種突襲性裁判還可以細分為下列兩種:
第一,認定事實的突襲。即因“未使當事人在言詞辯論終結以前,充分認識、預測法院所要認定之事實或該事實之具體內容,致當事人在未能就不利己之事實為充分攻擊防御之情況下,受法院之裁判”而造成的突襲性裁判。換言之,是否為認定事實的突襲,主要是看法官據以裁判的基礎事實是否超出當事人的一般預期,如果法官以其認定的不為當事人所預料和提出的事實為依據進行裁判,則使當事人失去了就此進行攻防的機會。對于司法審判而言,認定事實的突襲,其實就是認定證據的突襲,也就是當事人由于未能預測法官所要認定的證據或證據內容而未能就不利于己方之證據進行充分之攻防而導致的突襲。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此處雖名為“認定事實的突襲”,但并非僅指與法官之法律見解無涉的案件基本事實,也包括相關的法律問題——事實問題與法律問題往往不可分割地糾纏在一起。法律判斷是一個目光在事實和法律間流轉往復的過程,法官對事實要素和規范要素的理解并不是兩分的,而是被關聯起來理解的,法官如何對事實和規范作關聯性之理解,往往決定了法律事實和證明事實是否出現以及如何出現。尤其是,當法官沒有賦予當事人關于法律解釋和法律適用的攻防機會時,更可能造成對當事人的突襲。
第二,推理過程的突襲。即因“未在言詞辯論終結以前,使當事人充分預測法院就某事實存否之判斷過程(對于有關某事實存否或真偽不明之心證形成資料,法院所得之理解、判斷),致當事人在未能適時提出充分之資料或陳述必要之意見(含證據分析)等情況下,受法院之裁判”而造成的突襲性裁判。這種突襲性裁判通常發生在法官的三種判斷過程之中,即就某事實存在與否而言,法官(1)“關于心證度之判斷或其過程”,即一定事實被認為實際上已經達到何種程度之真實;(2)“證明度之判斷或其過程”,即某一事實存在與否的心證應該達到何種程度;(3)“心證度已否達到證明度之判斷或其過程”,即某一事實存在與否的實然的心證度是否已達到應然的證明度的要求。
2.促進訴訟的突襲
促進訴訟的突襲是指因“未適時使當事人預測法院之裁判內容或判斷過程,致當事人在不及提出有利資料或意見,以避免程序上造成勞力、時間、費用之不必要的支出或不該有之節省等情況下,受法院之裁判”而造成的突襲性裁判。換言之,“因未使當事人適時預測法院之裁判內容或判斷過程之結果,致當事人因未能及時促使法院節省不必要之支出或使其為必要之支出,而遭受程序上不利益或實體上不利益(即由于未為程序上之支出致未能實現之實體利益)”。
如果當事人有機會預測法官的心證判斷,就有可能及早達成和解或調解,或者及時提出相關的材料或陳述,從而避免程序上和人財物力上的無謂浪費。法諺有云:遲來的正義為非正義。如果因為沒有這樣的機會而導致當事人在前述方面的不必要之浪費,則不僅會造成當事人程序上的不利益,還會影響裁判本身的正當性,進而削弱民眾對訴訟制度的信任和依賴程度。
四、走向“心證白箱”,防止裁判突襲
(一)防止突襲性裁判的意義
就保障司法活動的正當性而言,與來自于對方當事人的訴訟突襲不同,來自法院的裁判突襲不被視為訴訟欺詐的手段之一,而由于其本身就決定了最后的實質性結果,無論是對個案還是對法治,無論是對當事人的基本權利還是對程序本身的正當性,負面影響都更加嚴重。可以說,突襲性裁判其實就是基于司法神秘化的理念,由于法院的自由裁量權之膨脹而形成的司法專斷,與司法現代化、司法民主化、司法權威性的發展方向背道而馳,斯圖加特模式之父Rolf Bender甚至稱其為“司法之癌癥損害”。因此,在德、日、法等國學界及審判實務上,防止突襲性裁判,都是訴訟法上最基本的要求,并得到了普遍的認同和奉行。
就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而言,與突襲性裁判的主要類型相對應,防止突襲性裁判的意義可以集中地體現在實體利益和程序利益兩個方面:
第一,若能對當事人提供較為嚴密的程序,賦予其接受較為慎重之審理的充分機會,使其得以提出有利于達成慎重而正確之裁判的攻防方法和意見陳述,有助于發現真實,作出更加公正和正確的裁判,從而保障當事人因實現實體權利而可獲得之利益。
第二,若能對當事人提供可以節省人財物力之機會或程序,賦予其獲得迅速、便捷而有效率之審理過程的充分機會,使其得以提出有利于節省訴訟成本或者避免付出不必要或不經濟之代價的攻防方法和意見陳述,有助于促進訴訟程序,達成更加迅速和經濟的裁判,從而保障當事人獲得相應的程序上利益或者避免相應的程序上不利益。
歸納而言,突襲性裁判之防止可以保證程序的正當性和可接受性,從而樹立司法的權威性;可以維護當事人的程序主體性,從而確保公民的基本權利和人性尊嚴;可以衡平訴訟的公正價值和效益價值,從而促進司法的現代化和民主化。
(二)“心證白箱”的功能
文至此處,可以確認:若可經由法官以外的人,尤其是訴訟參與人,在司法審判的過程中得以知曉法官心證,并通過及時提出充分資料和陳述有效意見的方式,以適當方法介入法官的心證過程,則可在一定程度上改善法官心證中可能存在之不足和防止突襲性裁判之產生。如欲達致這一點,法官心證的披露是其邏輯前提。換言之,必須讓法官的心證狀態從“黑箱”走向“白箱”。
從司法價值上看,法官向訴訟參與人披露自己的心證,盡可能地實現“心證白箱”,不僅必要,而且重要:
其一,有助于擴大司法公開。司法公開的本質,是司法活動的去神秘化,其題中應有之義,不僅應該包括向社會公眾公開庭審過程等形式過程上的公開,也應該包括向原被告雙方公開法官的心證過程和內心判準等實質內容上的公開。同時,法官的“心證白箱”還可以提高訴訟活動的可預測性,從而提高司法的指引性。
其二,有助于促進司法公正。一方面,法官的心證白箱可以將法官的心證置于可客觀檢視和充分驗證之地,使之保持一個開放的樣態,給訴訟當事人提供針對法官心證進行充分之攻防和有針對性之辯論的機會,從而通過訴訟參與人的介入,及時補正或完善其中潛存的謬誤或不足,隨時修正和提高法官判準的確信度,健全法官自由心證的運用,同時緩解當事人的舉證及主張主觀化的現象,更好地保障當事人的訴訟權利和實體權益,實現當事人的程序主體性地位;另一方面,法官在當事人因為理解偏差或法外因素而發生舉證不足或者重點偏移,以致不能滿足法定的確實充分之要求時,及時公開對某一問題的判準,啟發、提醒當事人及時補充或修正,可以消除辯論主義的僵化現象,幫助法官發現真實——符合證據規則、經驗法則和邏輯規律的法律真實,作出正確裁判。
其三,有助于提升司法公信。司法活動的價值實現,不僅依賴于其合法性,還依賴于其可信賴性。故此,司法裁判不僅需要滿足法律判斷的正當性,還需要達成法律判斷的可接受性,而法官心證的白箱化,則可以消除人們對一些不合理的審判過程所普遍容易產生的“非正義感”。正如羅卡斯所指出的那樣:“正義不僅要得到實現,而且要以人們能看得見的方式得到實現,只要遵守了自然正義原則,人們作出決定的程序過程就能達到最低的公正性:使那些受決定直接影響的人親自參與決定的產生過程,向他證明決定的的根據和理由,從而使他成為一種理性的主體。經過這種正當的程序過程,人們所作出的決定就具有了正當性和合理性。” 〔14 〕就此,“心證白箱”可以滿足程序正義的要求,在程序上使得處于兩可地帶的問題得到控辯審三方充分的注意和討論,避免訴訟參與人在法官作出裁判之后才知曉裁判理由而導致未能在審判程序過程中就及時采取措施,隨時檢視審理程序和心證過程中是否存在謬誤或不足,加強裁判的中立性,避免突襲性裁判的產生,從而提高司法活動的可接受性,有效引導訴訟參與人服判息訟。
其四,有助于提高司法效率。法官心證的“白箱化”,可以讓訴訟參與人了解該法官在該案某具體問題下的判準,使當事人準確地預測案件的審理走向和裁判結果,可以推動當事人提出有助于迅速達成裁判的資料和意見,并可糾正和消解當事人錯誤和不適當的心理預期,從而促成當事人徑行達成調解、和解或撤訴。
其五,有助于帶動普法教育。通過法官的“心證白箱”,可以向訴訟參與人充分地解惑答疑,加強法律的教育功能,并通過個案的擴散效應,帶動整個社會的普法工作和法治教育。
其六,有助于推進法學進步。法官心證的白箱化,其積極效應不僅有益于個案的公正和效率,還有助于法律共同體對特定法律問題的交流研討,從而在商談正義的意義上不斷實現共識性真理的擴大和法學學科的進步。
(三)一個典范:斯圖加特模式 〔15 〕
在德國的審判方式改革中,德國斯圖加特Stuttgart地方法院審判長Bender于1967年創制了一種著名的審理方式,被稱之為“斯圖加特模式”(Stuttgarter Model)。該模式針對重復開庭、訴訟遲延等問題,以集中審理為原則和特點,將訴訟程序分為準備程序和主辯論程序兩個階段,經過前期的充分溝通和書面準備之后,使裁判盡可能地經一次言詞辯論后作出。
在這一模式之下,在判決之前會公開合議庭的心證并聽取當事人的意見成為必要的程序內容,具體操作方式為:在經以要件事實為中心的法庭審理之后,在律師及當事人在場的情況下,合議庭暫先退庭評議,在形成心證后即刻出來當庭公開其法律見解,作為法庭上的討論對象,以防止發生突襲性裁判。
這一模式在司法實踐中一個非常顯著的成效,便是在此審理方式之下,和解率非常之高。數據顯示,在該模式的運用過程中,和解結案的比例高達70%至90%不等;同時,也幾乎沒有發生過因為心證公開而導致發生當事人申請法官回避的情況。不得不說,這是個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究其原因,蓋因心證的公開,不僅使得訴訟參與人可以就此進行盡情的辯論,同時也使得訴訟參與人對于司法審判的過程和結果更加信服和信賴。在這種信任之下,極大地減少了無謂的紛爭,于是和解率大幅上升,而上訴率大幅降低,最終極大地減輕了法院的負荷,提高了司法的權威性。
也正因為如此,斯圖加特模式不僅得到了法律實務界和學術界的普遍贊成——有文章稱德國有80%的律師贊成此種審理方式,也影響了很多法院,并最終得到了立法的認可。1976年12月,德國通過了《簡易司法程序法》,對其民事訴訟制度進行了全面深入的修改,該法典除對部分細節略有改動外,基本整體采用了斯圖加特模式。
五、心證透明化的制度設計
如前所述,法官的心證黑箱是對法治價值的根本傷害,通過規范化的程序手段和技術方式來推動法官的心證狀態從“黑箱”走向“白箱”,是實現司法的權威性、現代化和民主化的必要保障。因此,如何行之有效地在審判程序中引入心證透明化的制度設計,就成為了訴訟程序改革必須予以考量的重要議題。
為“使當事人在言辭辯論終結前,充分認識、預測法院有關發現真實之心證形成活動,盡充分攻擊防御或陳述必要意見之能事” 〔16 〕,法官應在必要的庭審階段適時將應當和能夠公開的心證因素及其在現階段已達到的心證程度予以公布,并且判準的公開須同時向原被告雙方及其他訴訟參與人進行。
依據審判程序的階段劃分和權責設置,參考歐美的法庭辯論和競賽辯論經驗,筆者認為,法官將心證過程透明化的主要渠道及要點至少應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庭前準備和爭點整理的充分利用。
在庭前證據交換階段,法官就應當召集當事人進行庭前聽證,與當事人共同整理出有異議和無異議的證據,篩選出理解一致和不一致的材料,過濾掉無關聯的事實與爭議,明確雙方當事人各自的主張和理由,歸納爭議焦點,集中庭審重心,將法律上、事實上和證據上的爭點告知當事人,使當事人能夠圍繞著爭點進行有針對性的陳述、舉證和辯論,對己方的舉證情況有一定的認識,使當事人知曉是否需要補充陳述相關的事實和應當提出哪些相應的證據。
這一工作不僅是在指導舉證和預熱庭審,也使得當事人對之后的庭審走向能有一定程度的預見和心理準備。在此階段,法官的心證會得到初步的展露,若當事人認為其心證存在不當之處,即有機會就此提出充分的抗辯、舉證和說服;若無不當之處,則可提高后續訴訟進程的正確度與經濟性。故,此為法官心證透明化的必要環節。
第二,法官釋明權的恰當行使。
制度意義上的釋明權(源于德語“Aufklarung”)源于1877年的德國民事訴訟法,是以當事人主義為前提、同時又帶有一定職權主義色彩的法院訴訟指揮之權能,具體是指法官在訴訟進程中,若發現當事人的主張或陳述的意思不明確、不充分或有不當的訴訟主張和陳述,或其所舉的證據材料不夠而誤認為已足夠,在這些情形下,法官從事實和法律的角度對當事人進行發問或指示其不完全、不明確、不充足的地方,提醒、啟發當事人把不明確的予以澄清,把不充足的予以補充,把不當的予以排除、修正。
雖然我國現行的法律規范中并未對法官在訴訟中如何行使釋明權作出明確和統一的規定,但在最高人民法院的若干司法解釋和部分省市的高院指導意見中已經對此有所涉及和體現,如《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經濟審判方式改革問題的若干規定》中采用的“導引”制度,《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第3條第1款、第8條、第33條第1款、第35條、第79條第1款,《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簡易程序審理民事案件的若干規定》第20條,《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5條第2款,等等。
法官行使釋明權的過程,不僅是對涉訟法律關系進行必要的解釋說明以促使當事人正確理解法律規定從而避免因專業壁壘和認識誤區而產生的不必要的矛盾和浪費的過程,也是法官在案件中的經驗、邏輯、價值和判斷得以展現的過程。在法官主動釋明的過程中,法官的看法得以發表,當事人得以進一步明確自己的主張和舉證是否會被法官充分認同和接受及其相應的理由,從而有機會采取有針對性的行動和處分。
為使法官客觀、公正、公平、中立地行使釋明權,應考慮在立法層面上建立合理的釋明權制度,對必須行使釋明權的情形和限制行使釋明權的范圍,法官釋明的原則、時間、場合、條件、方式、范圍、類型、程度、約束等作出明確的規定。就此,不僅學術界進行了諸多頗有裨益的理論探討,實務界也對此進行了不少卓有成效的積極探索。例如,《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民事訴訟釋明指南》(2006年5月31日通過)便對法官行使釋明的原則、范圍、限制、方式及時間進行了初步的規范。對此,我們應繼續深入研究、完善制度,并最終實現立法意義上的釋明權制度之構建。
同時,還應注重庭審詢問功能的強化,使之與法官釋明權之行使兩相結合,形成相輔相成的良性循環。具體而言,法官應注意提高詢問技巧,建立詢問規則,保持不偏不倚之態度,本著不遺漏的方針,對于原被告雙方均未注意和充分展開但確有必要予以厘清的問題,均主動予以提示、糾問和釋明,要求雙方當事人就此進行舉證、意見陳述和辯論。
第三,法官的告知義務與當事人的問詢辯論權的確立。
一方面,在言詞辯論終結之前,法官應在法庭上就影響訴訟勝敗之事實認定與法律見解,及時向雙方當事人公開其心證的過程、理由和結果,以便當事人有針對性地調整訴訟方案,自行決定是否需要補充舉證和質證、加強辯論和陳述,充分保障其辯論權。同時,既然法官的心證是開放的、可修正的,那么其初步的心證自然有可能隨著當事人不斷地補充舉證和加強意見陳述而出現相應的變化和調整。因此,法官的心證公開不能是一次性的,而是應該覆蓋司法審判活動的全過程的,當其心證出現修正時,即應當主動向當事人說明原因并予以改變。
另一方面,作為法官公開心證的直接相對方和利害關系人,應在法律上明確地確立當事人對法官心證的問詢權與辯論權,即對于處于兩可地帶的特定爭議點,應允許原被告雙方就此征詢法官的心證,且可要求法官當場作出個別性的認定并闡明理由,同時允許原被告雙方就該個別性的認定展開互相辯論或者與法官進行討論。這樣,既是法官主動公開心證之補強,也可以與法官的主動公開心證形成有效互動和良性循環。
第四,裁判文書說理內容的加強。
審判過程的公開和裁判文書的公開是司法公開的主要方式,裁判文書不僅是對于整個審判過程的書面總結和整體體現,也是法官心證過程的濃縮提煉和集中展露,還承擔著向社會宣示法治的使命。其中,裁判文書的說理部分因為涉及對原被告主要爭議點的評議,是全面反映法官確立內心確信之過程及其專業活動之創造性的核心內容,是法官的職業成果中最主要和最重要的部分。因此,加強裁判文書的說理性,也是法官心證透明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具體而言,裁判文書的說理部分應當重點加強以下幾個方面的工作:(1)盡量準確地歸納雙方當事人的訴辯主張和爭議焦點,對雙方的各個觀點是否采納、各個主張是否支持,一一作出詳盡說明;(2)盡量完整地反映雙方當事人各自舉證、互相質證、法官認定的過程,對法官采信相關證據的推理論證過程進行詳盡說明,對法官采納相關觀點的理由進行嚴格分析;(3)不僅要正確適用法律,更要作好具體法條的法律解釋和適用理由的法律論證工作;(4)如需運用經驗法則進行事實認定,則必須更加充分注意推論的嚴謹性和合理性;(5)在修辭上需注意裁判文書的可接受性,可適當引入道德溝通部分。
第五,監督保障機制的建立。
既然法官有公開心證之義務,當事人有請求法官公開心證之權利,那么,我們自然應當建立與之相對應的具有實效的監督保障機制,以作為“心證黑箱”之救濟。否則,心證公開的權利和義務都將難免淪為一紙空文。因此,應當將法官的心證公開納入訴訟監督程序之中,對于法官在庭審過程或者裁判文書中未能充分適當地履行其心證公開之義務,致使當事人因此而蒙受不利益的,可被視為權利瑕疵的一種,當事人有權以此為由提起上訴。同時,無論是在法院內部的審判監督和案件考核系統中,還是在法院外部的社會監督和輿論監督體系中,亦應將法官心證公開的情況納入其考量范疇之中。
歸結而言,在審判程序中引入法官心證透明化的制度設計,讓法官的自由心證從“黑箱”走向“白箱”,防止突襲性裁判的制度性不公,無論是對于司法的公平和效率,還是對于司法的公開和公信,都是行之必要且行之有效的具體方案,理應引起法律理論界和實務界的共同關注、研討和推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