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德平
《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存留的一個問題
黨的十二屆三中全會做出的《決定》,提出了建設我國“有計劃的商品經濟”這一嶄新課題,同時也保留了一個尖銳問題。我們既然強調商品經濟,為何前面偏偏又要加上一個“有計劃的”限制詞呢?可能有人會說,這是對舊的計劃經濟的妥協;或者說,商品經濟就是商品經濟,加上有“計劃的”是自相矛盾;更有甚者認為,這是“汽車打著左燈向右拐”。
三中全會的《決定》之所以在“商品經濟”的前面要加上“有計劃的”4個字,文件是有解釋的,理由是“即使是社會主義的商品經濟,它的廣泛發展也會產生某種盲目性,必須有計劃的指導,調節和行政的管理”。但難就難在計劃是怎么做出來的,如果計劃嚴重脫離經濟生活的客觀現實,又當如何改革?
須知,計劃是主觀的產物。主觀要符合客觀的全貌,要追蹤運動的事物,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遑論主觀主義、教條主義、死官僚主義了,任何鮮活的信息都很難刺激這些老爺們麻木的神經。小至一個工廠,大至一個縣、一個市、一個省,甚至一個國家,在經濟發展問題上,都不可能沒有一個計劃、規劃的設想或預案。問題不在于有無計劃,而在于一定要分清楚計劃和計劃經濟制度的區別在何處。
究竟怎么做計劃,也是耀邦同志格外關注和煩惱的一個心病。說到計劃經濟體制,在他的工作經歷中,起碼在“文革”前,他就主張廣大農村應發展多種經營,生產出來的即是可以買賣的商品。商品怎么流通?哪里價高就應該往哪里走。但政府對計劃外的生產活動沒有興趣,更不可能根據這種信息,給予諸方面的支持;國有企業也是為生產而生產,為完成計劃任務而生產。違反經濟規律的錯誤也在遮蔽著許多真實的信息,以至年末工業報喜,商業報憂。實行計劃經濟政策的國家,無一不是短缺經濟。總之,統購統銷、統購統配、統收統支的經濟政策,天然地壓抑著廣大消費者一切正常、健康、旺盛的商品需求。
建國以后,在首次舉辦的全國職工思想政治工作會議上,基于以上這些考慮,耀邦同志在1983年1月20日為大會作了題為《四化建設與改革問題》的重要演講,他說:“改革勢必能觸動上層經濟領導部門特別是中央各經濟部門和省市進行領導方法的改革。”各經濟部門、各省市領導機關應如何進行領導方法的改革呢?他認為:“要多做全局性的規劃工作、思想和政策的指導工作、經濟信息的傳播工作,以及深入的調查研究、督促檢查和先進典型的推廣工作。”這些工作都是深受廣大干部、群眾擁護的服務工作,非常生動地體現了領導工作就是服務工作,就要體現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精神。其中提到的“經濟信息的傳播工作”尤其令人耳目一新。
戰爭時期對信息技術的關注
說到耀邦同志重視信息工作,不妨說遠一點。中共中央在延安時期,耀邦同志因在八路軍總政治部任組織部長的職務,所以還兼任過中央軍委直屬機關政治部主任一職。
軍委一局、二局、三局都是軍委直屬單位。軍委一局負責作戰,需要前線大量的作戰信息;軍委二局負責情報,更是需要日軍、國統區方方面面的信息;軍委三局負責通訊,同樣要及時反映中央和各根據地的通信聯絡,這是中央和中央軍委不可或缺的耳目核心部門。耀邦同志由于擔任軍委直屬政治部的工作,所以和這些機關有著密切的關系,他和各屆局長既是一起工作的同志,也是親密的朋友。如任一局局長的同志分別是郭天民、李濤、郭化若、邊章玉、伍修權;任二局局長的同志分別是曾希圣、李濤、曹祥仁、戴鏡元;任三局局長的是王崢同志。
這些革命同志,既是政治堅定的領導者,又是業務奇才。紅軍時期,曹祥仁在一次電臺偵聽中,竟同時監聽了敵人五部電臺,瞬間認準一個電臺是發送重要情報的電臺,即迅速抄錄了電文的截聽內容上報,從而使我軍轉危為安,贏得戰場上的勝利。解放戰爭時期,在保衛張家口的戰役中,傅作義騎兵部隊的電臺突然白天靜默,曹祥仁敏銳判定敵人要從北部草原奔襲張家口,但未引起軍區的注意,結果被敵偷襲成功。耀邦同志當時在野戰軍縱隊工作,信息的重要性對他刺激很大。他曾對我說過,如果在張家口之北某處放上一個團,敵軍也不會偷襲成功。這個地方就是張北和張家口之間的野狐嶺、黑風口、狼窩溝。
在紅軍時期,王崢、劉寅同志是中央軍委通訊電臺最早的負責人。他們的駐地和少共國際的駐地相距很近,他們的無線電通訊業務引起少共國際機關的青少年朋友極大的興趣,耀邦同志就是其中最好奇的一個。他見過電話通話,沒見過電臺傳達信息。他問過劉寅其中的秘密為何,劉寅告訴他:電話是有電線的通話,電臺是沒有電話線的無線電通話。似懂非懂的父親對這種神奇的科學技術驚訝得無以復加。誰都知道,革命軍隊之所以屢戰屢勝,從小到大、從弱到強,一是革命軍隊英勇無畏,二是指揮藝術水平大大高于敵人,三是技術專業,信息靈通。父親告訴過我,我軍可以破譯敵人的密碼,敵人很難破譯我軍的密碼,因為我們有一套特殊的方法。
延安審干期間,父親曾隨葉劍英同志到二局參加審干運動,運動最過分的時候,也清理出若干“特務”。此事引起毛澤東和其他中央領導人的極大震驚,軍委直屬機關,嚴格保密單位,中央的耳目心腹部門都有這么多特務,那還怎么得了,而且電臺中的業務骨干已開始上訪。為此,毛澤東找了一些人了解情況,其中也找了耀邦同志,毛問胡答,邊問邊答,同時毛主席也陸續說出了以后“審干九條”規定的基本思路框架。
軍委二局的審干,怎么說呢?開始運動很左,一經毛澤東提醒,改得也較快,即便如此,一些未了問題還是遺留到改革開放時期才最后解決。“文革”中,父親對這段歷史寫出了交待回憶材料,我看了以后,很受教育,也很感動。
觀看“五筆字型”漢字輸入法
時光再倒回到1984年,這是我國改革開放時期政通人和、勁頭十足的一年。當時中國人已經看到了計算機,開始接觸了計算機。計算機也對開放的中國人提出了嚴峻的挑戰。在計算機面前,中國古老的方塊文字半可表音、半可表意,很難依照漢字字形編碼輸入計算機。而按照漢字讀音使用拉丁化字母輸入計算機,當時則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無怪乎當時國內外許多專家斷言“計算機是漢字的掘墓人,是拼音文字的助產士”。中國人要保留漢字,或者要開創漢字操作系統輸入之路,或者要走漢字拼音化輸入之路。因為計算機只有26個字母鍵,而通用的漢字就有3500多個,如果算上《康熙字典》的字就有47035個。上世紀80年代初,嚴援朝第一個設計開發完成了漢字操作系統,但使用起來很復雜,以后的倉頡碼效率有提高,但也不理想。
1984年4月,耀邦同志去河南視察,喬石、胡錦濤、劉杰等同志隨行。4月4日來到平頂山市,省委安排耀邦同志一行觀看了王永民同志發明的“五筆字型”漢字輸入計算機的演示。耀邦同志一行人目不轉睛地看著一個個的漢字飛快地輸進計算機,計算機的功能又集電話、電臺、電視、打印、索引、資料庫于一身,這種神奇的現代技術,使他也情不自禁地坐下來,試著敲打鍵盤,輸入了“河南平頂山”5個漢字。他還請教發明人王永民:“漢字輸入速度和英文輸入速度誰快?”“今后,漢字還要拼音化嗎?”“漢字改革還有必要嗎?”王永民說使用“五筆字型法”每分鐘可以輕松打出100多漢字。這種方法打出的字,帶唯一性,而拼音法打出的漢字則是一音多字,還要拼音找字。漢字拼音是漢語的音標,英國人總不能用音標寫文章吧。漢字還有一個特點,集形音義于一體,每個字幾乎都有一個小故事。最后王永民還說:“如果漢字拼音化了,中國的傳統文化也就完了。”
2001年,我國95位院士聯名推選出“建國以來我國最大的科技成就”中,第一項是“兩彈一星”,第二項就是漢字的印刷技術革命與漢字輸入技術的重大突破。當時,很少有人想到,世界正快步進入一個全新的信息技術時代。
建立中辦系統的辦公信息自動化
耀邦同志回到北京后,熱情宣揚計算機這一新技術,經過研究,中央做出明確決定: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的業務工作進行轉向,委員會改名為“國家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耀邦同志主張全面改革,但在漢字上,他不主張所謂的改革。同時在中央辦公廳系統,大力推動辦公自動化的工作。當四通推出了馳名的中英文打字機后,中央辦公廳帶頭購買,并參加了中辦舉辦的計算機的輔導和培訓工作,耀邦同志也走到中南海的西門接待室,請四通的專業人士教他計算機的基本知識和操作方法。
中辦負責辦公自動化的任務由當時的中辦主任王兆國同志主抓,中辦副主任康一民專管負責完成中辦的辦公自動化的“進海工程”。具體業務工作抽調了國家有關部門的專業人員,并調王永民同志負責中辦、國辦系統的培訓工作。他在統戰部的安排下,在部地下室招待所住了兩年之久。同時在中辦秘書局下面設立了專門的機構——“辦公自動化技術室”,其中一位負責人為喻小林同志。
耀邦同志為辦公自動化工作還作了專題講話。中辦發了文件,對這項工作意義作了充分說明:辦公自動化的意義是達到“三個服務,四項轉變”的目的,即為中央服務、為黨政部門服務、為地方服務。轉變工作職能,要突出體現在廣泛收集黨政工作各方面信息和社會輿情上,提高工作效率,各種信息不是簡單的材料上報,而是要向軍隊的參謀部門一樣,對信息進行綜合分類,隨時追蹤、監控,隨機提出建議,起到參謀助手的作用。
辦公自動化的工作,獲得黨政部門的熱烈歡迎。1985年的一號文件首次注明了文件的主題詞。中辦繼新華社之后,是全國第二家使用了激光照排技術的單位。中辦的“辦公自動化技術室”擴招了一批技術骨干,大量編制各種軟件運用程序,使中辦的會議、文秘、文件處理的工作效率大大提高,真正起到了核心系統的樞密作用。一年之后,國務院辦公廳也開始了這項工作,這對國務院及時了解國家的經濟情況及經濟運行起到了莫大的好處。尤其是對四化建設,培養黨政軍人才、公司人才、科研人才、專業人才等各方面的人才提供了一條嶄新路徑。
信息技術對國民經濟發展有何意義
1984年的《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指出,即使是社會主義的商品經濟,它的廣泛使用也會產生某種的盲目性。這一判斷對不對呢?建設必需數量的商品住房無疑是對的,但因各種原因,最后使商品住房竟然成為國民經濟的主導產業,有之GDP就上揚,無之GDP就下降,這是不是盲目性呢?再如外貿的出口業,有一定的順差,贏得多量的外匯,當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但如果嚴重影響了內需,以至許多國產商品在國外的價格遠遠低于國內價格。外匯占款最高峰時,竟占年貨幣發行量的80%-90%,是否也會產生盲目性呢?商品經濟如此,市場經濟在執行中是否也出現了問題呢?我想當下出現的生產過剩也說明了問題的存在,比如鋼鐵、水泥、各種建材……需知市場經濟必然會出現生產過剩,長期的生產過剩,就會產生經濟危機。在社會主義條件下,如何解決生產過剩,必須有一套科學嚴密的防范措施,絕不是打一社會主義旗號就可以自動逢兇化吉了。
計算機的使用可以解決辦公自動化的問題,這只是信息技術的一個低級平臺。它和互聯網結合起來,幾乎就可以消滅世界空間上的任何距離,同時也幾乎可以消滅世界時間上的任何時差,這又上了一個信息技術平臺的等級。計算機、互聯網如再加上大數據、云計算,這種信息技術就可以對人類社會和自然界進行無限量數據的采集,進行無限量數據的運算,這就是一個更高水平的信息技術平臺。這種技術將根本改變人類社會的生產方式、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
就拿經濟領域來說,人們常說的人財物、產供銷,信息技術完全可以將其數字化。不但可以全面記錄它們的靜態數據,而且完全可以將其轉化成人流、物流、資金流的動態數據。信息技術也完全可以把產供銷的流程數據,化作為猶如江河上游、中游、下游的流水,把握住下游的銷量、需求、市場的水量,這樣就可以調節加工制造業中游、原材料開采上游的水量及流速,就大大減少產能過剩的危險。多么嚴密的計劃經濟都是在有限的經濟樣本中取樣,然后再用這種局部的、有限的數據制定全局性、長遠性的宏觀計劃,沒有不出問題的。耀邦同志如果親眼目睹當今的信息技術,他一定會把這種技術和國家對宏觀經濟的規劃、計劃聯系起來進行思考。
一個社會主義國家應比任何國家都關注當代信息技術對國計民生的革命性影響。我國的信息技術不要怕落后,實際上某些技術已走在世界的前列,尤其是我國利用此種技術的空間和市場,比任何國家都有優勢。信息技術對國民經濟發展的價值取向應是:充分利用當代信息技術,始終為社會經濟供求關系的平衡發展運行起引導、調節的作用,真正做到為人們的需求,為人類和自然界的和諧相處而生產。
現在不少民營企業正在這一領域中大顯身手,紛紛提出了“互聯網+”的經濟訴求,那么政府的重要角色應是什么,又如何統籌信息系統中的操作系統和運用軟件系統的繼續開發和建設。過去計劃經濟的主體是政府,完全市場經濟的主體是企業,當代信息技術參與的經濟主體應是政府、企業和消費者三者。有人講,“互聯網+”的經濟就是共享經濟,此說如果有理,那么共享經濟就應是共產黨更加格外關心、研究的一門政治經濟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