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庭語：理解

牛庭語

五年前的暮冬，天氣逐漸轉暖，金色的太陽不時爬上陰濃的云頭，迎著還有些刺骨的寒風灑下縷縷溫暖。綠意也開始在大地上悄無聲息地蔓延。

外婆從花市上買來一些薔薇花苗擱置在園子旁，打算在春暖花開時栽下它們。在一個冬日燦爛的午后，外婆將一棵幼小的花苗種在了花園里。纖細的枝條上幾片嫩綠的新芽在冷風中微微顫動，徐徐流淌著春的生機，我看了煞是喜愛。還有什么可以比得上生機勃勃的活力呢？

眼看陰冷而漫長的冬季就要宣告終結時，一場久違的暴風雪姍姍來遲。慘淡而濃稠的烏云吞噬了廣闊的蒼穹，狂風如同一只狂暴的野獸，肆意地在一片夜色中橫沖直撞，家中所有的玻璃都被撞得發出令人膽寒的巨響。鵝毛般的大雪隨之而下，我蜷縮在屋里，不由地擔心起外婆家那棵脆弱的薔薇苗。這么可怕的風雪，大有“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臺”之勢。我望向窗外，腦子里開始胡思亂想，也許，也許那株花苗會被狂風吹斷，凍死在積雪里……想到這，我心中不禁萌發出絲絲恨意，討厭起這惱人的冬天。我爬下床，給外婆打了一個電話。電話那頭，因陰冷的天氣而犯風濕病的外婆不?？人灾?，聽完了我的一番擔憂，沙啞的聲音竟然笑了起來。

“傻孩子瞎操心這干什么呦，這花皮實得很，凍不死的！只是那些還沒來得及栽的花苗……真是可惜了，唉?！?/p>

聽罷外婆這些話，我心中多了踏實。外婆畢竟是養花多年，豐富的經驗是不會騙人的。只是外婆的嘆息讓我頓生疑惑：這些還沒種的小樹苗躲過一劫，難道不是件可喜可賀的事嗎？一道閃電如利刃劃過夜空，銀白的光亮剎那間照亮天空。我打斷了自己的思索，決定明天到花園里看望薔薇花苗。

第二天的天空格外藍，一輪金黃的朝陽靜靜地懸在空中。當我沖進園子時，細弱的幼苗早已埋在深深的積雪下。我慌忙趕上前，奮力刨開厚雪。小花苗脆弱的枝干有氣無力地垂在泥土上，幾片嫩綠的葉子被雪塊打落在地，生嫩的表皮裂開幾處令人觸目驚心的傷口，露出絲絲青綠的皮肉。我傷心極了，趁著中午雪化的時間，我從草棚里拿出另外三株薔薇花苗種在那株垂死的花苗旁，以此來沖淡我的懊惱。面對這些我不曾理解。我不理解那怒號的狂風，呼嘯的暴雪，陰冷而漫長的冬日。不理解它為什么摧殘脆弱無助的生命，不理解它為何不能多幾分春天的溫柔。

在流水般的日子里，我常來到外婆的園子里玩，卻很少再向那個種花苗的地方張望。五年后的夏天，我又一次來到花園里，外婆特意帶我來到曾經種花苗的地方。眼前這株枝葉繁茂，盛開著嬌艷欲滴的花朵的薔薇藤蔓讓我如何也聯想不到五年前那奄奄一息的生命。我吃驚地環顧四周，曾在暴風雪后種的三棵花苗有兩棵不見了蹤影，只有一棵留在原地，卻與眼前這株生機煥發的模樣無法相比。外婆告訴我，其中一株在前年夏天被蟲蛀而死，另一株是在去年的暴風雪中被狂風攔腰折斷。只有經歷過惡劣天氣篩選下的樹苗才是好苗。我抬起頭，遒勁的藤條上濃密的綠葉間嬌艷的薔薇競相開放，夾雜在風中飄散出濃郁的甜香，一直蔓延到石墻的另一頭，葉影婆娑，仿佛在向我致以謝意。五年來，我一直討厭暴風雪，討厭冷酷的冬天摧殘花草鳥獸，卻忽略了其中也蘊含著的一份冬天的辛勞。我喜歡千古詩詞歌詠春天的風韻與光彩，而今天我卻想歌頌默默無聞的冬天。是啊，世界上并沒有什么可怕而討厭的事情，有的只是多一份理解。

又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后，我理解了冬天。

【簡評】

以前作者認為冬天是令人生厭的，因為它摧殘脆弱生命，冷酷而無情。但經過歲月的見證，作者的情感漸漸發生了變化，從“厭惡”變為“理解”。原來冬天的冷酷嚴厲是遵循了自然的法則，經過優勝劣汰生命得以更好地生存和延續。習作采用欲揚先抑的寫作手法，先極力渲染鋪陳冬季的嚴酷，巧設懸念，為后文薔薇樹苗的枝繁葉茂蓄勢，最后作者對冬天進行了一番全新解讀，富有哲理，耐人尋味，令人印象非常深刻。文章對多種表達方式運用極為嫻熟，無論是記敘、抒情，還是描寫、議論，都安排合理，妙合無間，充分顯示出作者過人的文字表達能力。全文舒暢優美，意境動人，作者將纖細敏感的少女情懷融入瑣碎的生活之中，讀來猶如在月下漫步沉思，讓人回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