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與風

葉未央

由于歷來頂著“保護國產影片”的大帽子不放映進口分賬大片，每年七月的暑期檔一直是中國電影市場引人注目的“特區”。曾幾何時，對于這種“保護”究竟有利于國產電影的健康發展還是會越“保護”越弱化國產影片市場競爭力的問題，業界內外爭議不斷。

今年七月，“保護”依舊如期而至，卻聽不到那種看不上進口分賬大片的“遺憾”之聲，反倒是一片為國產影片屢創票房新高的喝彩之聲。這與其說是電影觀眾的“愛國覺悟”提高了，不如說是該檔期國產電影的商業性和觀賞性提高了。于是，中國觀眾對于國產電影打破票房紀錄不以為奇，相反覺得順理成章。公眾輿論關注的問題也從“行政干預排片檔期是否縱容了國產電影在政策保護下越來越失去市場競爭力”轉為“創造票房新高的國產電影究竟是不是電影”。

在這一波炙手可熱的國產商業大片中，表現最搶眼的無疑當屬《捉妖記》、《煎餅俠》和《大圣歸來》。

原本計劃在暑期檔興風作浪的郭敬明的系列影片《小時代》之四——“靈魂盡頭”。確實延續了前三部的票房強勢，本以為五億左右的票房成績可以領跑這個沒有強大競爭對手——進口分賬大片的暑期檔了，孰知高開低走——居然被同期上映卻沒放在眼里的國產動畫片《大圣歸來》后來居上給反超了。由此《大圣歸來》還成為了迄今為止票房最高的國產動畫片，而且尚未下檔、還在攀登票房新高。

可是《大圣歸來》最終不過也就落得個“小三兒”的命運，因為《捉妖記》和《煎餅俠》展現了更強的吸金能力。迫于男主角柯震東吸毒被禁而不得不斥巨資重拍的《捉妖記》原本不被看好，憑空增加的巨額成本使收回投資幾乎變成了一種奢望。誰曾想真投入市場檢驗后，《捉妖記》幾乎以一種日日破紀錄、破各種各樣紀錄的姿態，不斷刷新著電影票房排行榜。自點映創下將近100%上座率的最高紀錄后，便以迅猛之勢屢破紀錄：華語影史首日票房最高紀錄1.72億、華語影史單日票房最高紀錄1.6億、華語影史周四上映單片最高票房紀錄、華語影史首周票房最高紀錄6.69億、華語影史最快破1億、2億、3億、4億、5億……10億紀錄。目前已雄踞國產影片票房榜首位，并瞄準票房突破二十億的宏圖霸業。與此同時，就連脫胎于互聯網搞笑視頻節目《屌絲男士》的“偽電影”《煎餅俠》居然也票房突破十億大關，并繼續走高。

這個七月，誕生了國產動畫片新的票房冠軍《大圣歸來》，也涌現了可以和最賺錢進口分賬大片在票房業績上“掰手腕兒”的《捉妖記》，更冒出了制作成本不足兩千萬元人民幣卻獲得了超過十億票房的所謂“華語電影史上最賺錢的電影”——《煎餅俠》。總體結果就是七月全國總票房高達54.9億元，大盤連續24天過億，7月17日至7月19日最高周末票房達到11.49億元。該周也是最高票房周，票房達到17.76億元。

按理說，如此一組令人眼花繚亂的票房數字足以令中國電影人感到揚眉吐氣了！二十多年前，當中國的電影院門可羅雀甚至很多電影院紛紛改成歌廳和臺球廳時，十多年前，當中國電影人還喋喋不休地討論好萊塢大片是不是“狼來了”時，何曾想到有一天國產電影會在票房上如此風光。然而，面對這“一派大好形勢”，我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原因當然不是嫌錢少，誰跟錢有仇呢？而是創造這錢的奇跡背后，是怎樣的內涵和價值觀作為推手。

集惡俗、惡搞、惡心于一身的“三惡”電影《煎餅俠》，除了物理硬件上是在電影院的大銀幕上放映，哪里有一點兒電影的味道。繼“綜藝大電影”攜票房熱潮狂攪了一番中國電影的局之后，“網絡劇大電影”《煎餅俠》又開始新一輪攪局，所謂國產電影紛紛追求“IP”化的時代，正是中國電影界不好好拍電影的開始，其結果固然可能取得一時的票房輝煌，終將把電影藝術推進“挨劈”的深淵。

國產動畫片《大圣歸來》在這一輪風潮中號稱“低開高走”——票房成功得益于觀眾的良好口碑。論制作之精良，《大圣歸來》確實優于一般的國產動畫片，可是電影是一門綜合藝術，豈能憑制作精良“一俊遮百丑”？如果按這樣的標準來評價電影，只能說明評價者根本不會看電影。《大圣歸來》其實就是把一個家喻戶曉的中國傳統IP披上當今世界最先進的電腦動畫技術外衣，這就好比把粵菜里的“咸魚蒸肉餅”夾進兩片面包，搖身一變就成了價格“咸魚翻身”的漢堡。很多人說《大圣歸來》畫得好，還在網上曬手稿。其實只能說畫得有特色，符合現代進口動畫片的一些潮流，真正論畫功，也沒有比幾十年前的《大鬧天宮》和《哪吒鬧海》更出色。更重要的是：《大圣歸來》的故事講得亂七八糟，幼年唐僧江流兒莫名其妙地和被壓在五行山下的“大圣”發生了這樣一段交集，除了人為地制造恐怖怪獸并享受戰勝怪獸的快感以外，沒有看到任何《西游記》式情節邏輯的跌宕起伏和價值觀上的深刻展開。在這一點上，無論是較之幾十年前的《大鬧天宮》和《哪吒鬧海》，還是橫向比較宮崎駿系列影片，都大大不如。

相對而言，《捉妖記》在這三部影片中還算有些特點的，至少有些滋味是能夠讓你走出影院還愿意回味琢磨的。但那所謂的“票房奇跡”，更多是靠動畫形象“胡巴”賣萌來吸引沒孩子的青年男女觀眾，根本上就是一場電影“消費心理學”的勝利，也說不上有多么耐人尋味的“作品”內涵。

看《煎餅俠》、《大圣歸來》和《捉妖記》掀起的這一輪電影市場的票房“海嘯”，不由得想起六祖慧能那個著名的故事：“時有風吹幡動，一僧曰風動，一僧曰幡動，議論不已。慧能進曰：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現在的人們天天炒作“互聯網思維”，言必稱“互聯網+”，口口相傳都是那句——“站在風口，就是一頭豬都能飛得起來”的名言。結果就是把電影市場打造成了一個唯利是圖的“風口”，把廣大電影觀眾當成沒頭腦的“豬”一樣糊弄。現實就是：電影如“幡”，市場如“風”，看旌旗招展，形勢一派大好，可惜就是沒有最重要的“心動”！

剛剛看到陳建斌在一次采訪中說：“電影沒有靈魂，再有票房也是膠片垃圾。”對此，我深以為然，中國電影，現在不缺風動，也不缺幡動，缺的就是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