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村吧，跟村莊談一場戀愛

XinXin

就在即將繞暈之時，我們租的那部大唯雅諾在一處環島停了下來，終于差不多到了，說是房東要來接。也就三五分鐘的樣子，駛來一輛老舊的福特車。開車的是一位白人老先生，花白的頭發，穿一件舊的格子襯衣，在車里笑瞇瞇的和我們揮手。

老人滿面笑容地上來跟我們打招呼，他說他叫何塞，非常歡迎我們的到來，也非常抱歉，為了找這個地方，讓我們走了很多冤枉路。并且說晚上會有烤魚和蘋果酒，他要約上其它房客，要舉辦一個小型party來歡迎我們這些遠來的客人。樸實的何塞，用他的熱情和真摯，一下掃清了我們所有的勞累和不耐煩，讓我們對小村生活，有了美好的期待。

轉了幾個彎，車在一幢石頭房子前停了下來，女主人聞聲趕來。真是一位漂亮的女人，50多歲了，依然瘦削的身材，黃黑相間的卷發，高鼻梁，白皙的皮膚，不知道是不是典型的西班牙北部的長相，笑起來滿是溫柔和誠摯。“歐拉”，我們擁抱，行貼面禮，告訴她我們的名字，直到現在，我腦海里還滿是她笑瞇瞇、歪著頭，嘴里生硬的念叨我們的名字的樣子。

何塞帶我們參觀了我們的石頭房子——一座石頭小樓，由一塊塊青石壘起來，沒有任何裝飾，古樸中透著堅毅，木質的門窗和樓梯，門口的兩盞馬燈，房間里的老式家具，一切都是那么和諧，那么安靜。

何塞有一個30歲的兒子，在倫敦工作，女兒27歲，學設計，在馬德里工作。老頭以前在Oviedo（電影《情迷巴塞羅那》中出現過這那個地方，是個容易產生愛情的旅游勝地），2005年回來到他的故鄉。像這樣的小樓他有四座，一座自用，其余的租給房客。房客來自五湖四海，但是以法國人、巴塞羅那人和西班牙南部的人居多，為了躲避高溫酷暑，大家來這里度過假期。這里離海很近，又背靠高山，空氣清新濕潤，氣溫不高，涼爽舒適。在我們收拾東西的時候，何塞忙著去修繕他的廚房了，他最大的愛好就是自己鼓搗自己的房子，裝修改造，全部是興之所至，自得其樂。他的大廚房在他自住的房間后邊，我兒子對那個大壁爐很感興趣，他給小孩講壁爐怎么用，他用英語鼓勵孩子多說話，“你像所有剛出國的孩子一樣，很靦腆，要想練好口語，就得張口說話，晚上party上會有說英語的人，你一定要和他們多溝通，大膽說話。”其實老何塞說這么多已經不容易了，因為他的英文也實在是蹩腳啊。

順著老先生的指點，我們沿著小路去海邊。清新的空氣中偶爾傳來一股新鮮的牛糞味，那種感覺很舒服，那是一種家鄉的味道，好像回到了小時候的鄉村生活。田野里四散著幾幢漂亮的小樓，每一幢都不一樣，有的古樸，有的洋氣，有的中規中矩，各有各的特色，自成一道靚麗的風景。

無一例外的是，每家門前、窗臺上、陽臺里、院子里，都種滿了五顏六色的鮮花，在那爭艷，哪哪都是清麗的顏色，哪都是一片景，一幅畫。海邊是廣闊的麥田，麥子已經收割了，顯得有些空曠，卻不寂寥，用來補充顏色的是周圍山間的綠樹。走在鄉間的石子小路上，背景是不遠處浩淼的大西洋，人就像一幅油畫里的點綴，從畫中來，走進畫里去。忽然間，一只老鷹在低空中盤旋，讓這幅畫動了起來。在走數十步，耳朵里又傳來潺潺的溪水聲，循著聲音望去，赫然是一個小瀑布，澗水飛落。這邊眼睛還未收回，那邊又是白浪翻滾，海水嘩嘩的沖擊著海岸，站在岸邊，任海浪輕撫腳踝，張開雙臂，閉上眼睛，好像一切都變得透明了，世界變得空靈，包括我的思想和靈魂，一切都失去了意義，時間，靜止了，空間，通透了，一切，太美好了。

沿著海岸走一走，沒有沙粒，都是一顆一顆的圓石子，經過海水的沖刷打磨，沒了棱角，有的石子有特別好看的紋路，拾起一顆，又放下，不忍心讓它離開屬于它的懷抱。走著走著，居然發現了一個海星，天啊，是海星啊，多奇妙呀！遠處，有海鷗在翱翔，岸邊石堆上，站著幾只，很悠閑，又是那么安靜，它們瞥了一眼我們這幾個莽撞的誤闖者，根本沒把我們放在眼里。右邊陡峭的石崖邊，散在著幾個山洞，有大有小，不敢前去探究，一切都那么神秘，我都懷疑，這是在基督山島上嗎？哪個洞是唐代斯的宮殿呢？天啊，太神奇了，我只能這么驚嘆，一切都太神奇了。

我們都不想回去了，但是想起何塞的烤魚，想起何塞的約定，依依不舍的往回轉。路上發現一家院外有大團大團的繡球，忍不住靠上去拍照，女主人大概50多歲了，用英語向我們問好，看得出，不是本地人，也許是來短期度假，也許是長居此處的外國人，讓我又重新感嘆外國人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太值得我們學習了。

回到我們的石頭小樓，老何塞正從井里拿出他的sidra———這是一種蘋果汁制成的酒精飲料，四五度的樣子，據說盛行于阿斯圖里亞斯地區。何塞把它放在小鐵桶里，拴在繩子上放在井水里鎮著，喝的時候拿出來，涼涼的。

這個斟酒的過程非常特殊，就是要把酒瓶高高的舉過頭頂，從高處倒下，與酒杯撞擊，在撞擊酒杯時發生氧化，而且應該即斟即飲，每次倒酒只能斟滿一次喝完的份量，這樣才有味道。不僅如此，還一定要在酒杯里留下一點酒，在喝完之后用來消毒嘴唇碰過的酒杯。總的來說，味道清爽新鮮，帶有不少的刺喉感和酸味，而且看何塞和他妻子斟酒也享受，那是一種表演，是在傳達一種友好的信息，是在制造一種歡快的氣氛。

人們陸陸續續走出來，有一家法國人，有一家來自巴塞羅那，有一家來自西班牙南部，有鄰居，有朋友。何塞已經準備好炭火，有個磚壘的大烤爐，煙囪什么的一應俱全，烤爐里有架子，用來支撐烤盤。女主人端來腌制好的沙丁魚，切好的法棍片和奶酪。烤魚也不難，先灑在鐵板上少許橄欖油，把魚一條條擺在上面，再撒些大粒的海鹽，火很旺，一會兒就滋啦啦響起來，一面煎焦了，兩把大鏟子上手，翻面，魚香味很快傳出來，烤好的魚放在面包片上，就上奶酪，太香了。我過去幫忙，何塞耐心的教我，不一會，就掌握了這項技能。好心的何塞不時囑咐我，別燙到，別讓煙嗆到，還夸我做的好，說如果以后來住的時間長，他還會教我做別的美食。

加入的人越來越多，踢球的孩子們回來了，法國人拿來了香腸和紅酒，南部人拿來了辣味奶酪，大家吃著、喝著、笑著、聊著，孩子們在一邊鬧著。天已經黑了，風很涼，可是熱烈的氣氛一點也沒減，家人笑稱這是烤魚外交。何塞妻子和我們學會了說“謝謝”，可是在她嘴里變成了“歇歇”，這時候，語言好像已經不能成為障礙，大家的歡笑和烤爐里跳動的火焰成了歡樂的通行證，估計此時大家心里已經沒有了國家種族的觀念，留下的都是誠摯和友好了。

Party結束的時候，我們應主人之邀去他家喝一杯消食的美酒。女主人端來咖啡和茶，男主人拿出來三大瓶勾兌的酒，咖啡要用咖啡杯，茶要用大一點點的茶杯，酒又是專門的酒杯，十來個人，每個人都不一樣，顯示了人家的好修養好品位，茶的滋味在我們中國人面前當然是不敢恭維，咖啡沒的說。

老何塞的酒才有意思，用廣口瓶封著的，其中有一罐中藥色，是咖啡加酒，聞起來止咳糖漿的味道，口感也和枇杷露似的，怪怪的。兒子則和他家的狗成了朋友，柴巴狗名叫貝噶，雖然其貌不揚，也不是什么名品，但是非常可愛，也非常友好，走到近前，主動躺下，等著你給它搔癢。

所謂谷倉其實是樓頂帶四只腳的木質閣樓，這種閣樓在西班牙北部海邊非常常見，以前是用來儲存谷物風干玉米用的，四四方方二十幾平米的樣子，周圍是圍廊，現在一般都改成了儲藏室或者小餐廳什么的。我們拾級而上，開門開燈，又驚了，就是一個博物館呀。對面墻上有幾幅畫，雖不是大師手跡，卻也是有著獨特的風格，據說是當地畫家的作品。角落里一個巨大的鳥籠，像是竹子編制的，有些年頭了，據說來自當地的一個舊貨市場，還有一些舊的農具，比較原始的鋤頭、鐮刀、犁、鐵桶什么的，還有兩個四十年代的小沙發，再有，就是幾條鯨魚的肋骨，脊椎骨。何塞說，他留著這些是為了一種傳承，一種紀念，用這些來記錄他們走過的路，好讓后人知道，他們的父輩是怎樣生活的。這是怎樣的一種情愫啊！我覺得，他所做的這些，是不是代表了一代歐洲人懷舊的情懷呢？在西班牙，比如四只貓餐廳，還有那些有tapas的小酒吧，動輒就是幾十年上百年的歷史了，那些白頭發的店員，也許已經在這工作了幾十年，許多年后再次光臨，還是那條街，還是那條巷，還是那種風格，還是那些店員，不會變，這些太常見了。

這種對歷史的尊重，你到歐洲來會感覺特別深，這比我們動輒的“辭舊迎新”有意義的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