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縫中的藤蔓(外九首)

路 亞

墻縫中的藤蔓(外九首)

路 亞

墻縫中的藤蔓

立秋過后萬物漸次從昏迷中醒來

特別是夜晚，當風放低腰身軟弱下來

你就在那里，自由就在那里

看，攔住廢墟的墻攔不住你高傲的頭顱

每一個經過的人，都以為你在與墻內的一切

較勁，卻無人知道你全然沒有野心

墻內的廢墟也并非我們想象的毫無感情

至少它通過你的手傳遞了它的無奈

說到墻，我渴望走進去，與廢墟對話

它會說出很多秘密嗎？比如——

鏡子的碎裂，凌晨的哭泣，刀子閃著寒光

如今，它們全被埋在了地下

只有你扎根在廢墟而枝葉破墻而出！

當我佇足在你面前，我聽見墻裂之聲傳來

你正在加速生長，為了照亮我

當我走近你，你甚至突然伸出了手

拽住我的長發。我的無知，我的有限

一下子暴露在了你面前

致歉書

春日、暖風、青草……閃著光

你看到了嗎？野雛菊又開了

我們走過的小巷，多么空

一路上，一根將斷的弦

被你輕輕撥響……

回想起來，那些喧囂的日子里

我把哀傷扔給了你

把火焰和海水扔給了你

我的心，忽軟忽硬

你默默地承受，生活多么瑣碎

而你，在一排排失神的空酒瓶前

磐石一樣愛著那些瞬間

回想起來，你是一頭獅子

卻沒有發怒過……

請接受我遲到的歉意吧

路旁，青草上一滴疼痛滾落下來

蘋 果

有時我裝作幸福的樣子

掛在枝頭。此刻不是，但我不能說

之前我是青色的，苦澀的

此刻是紅色的甜，但我不能說

這一片午后的光陰，因你的注視

而發出了幸福的光芒

你帶來了透明的空氣，燦爛的陽光

和令人幾乎喜極而泣的靜謐……

這些發出顫音的句子多么可笑啊

我不能說，我必須避開一些詞

必須閉嘴，必須繼續掛在朝陽的一面

為自己積攢更多的香氣

我慶幸——

我們在一起度過了最好的時光

馬匹翻騰，流水喧嘩

初冬的寒風吹亂了我的身子

突然想起你的覆蓋，你的字跡

你的眼神也被濾去了厭倦

那是春天，一簇雛菊插在你單車的車把

兩朵玫瑰盛開在我的臉頰

路旁，美人蕉的花蜜已經釀成

油菜花旺盛的情欲向我們撲來……

時間真是一位技藝高超的美容師

你比過去更完美。只是我總隱隱擔心

某一天你會突然出現在我眼前

又見梅花開

你一開我就退到暗處，我說

我甘心

我長久地站在窗前

任你得寸進尺，鋪展開一片明媚

把我的眼捆綁

滲透我，灌醉我，在我的痛楚上飄香

我說，多么曼妙的過程

你一開我就想起去年此時，你

是不是他捎來的

開到荼蘼花事了

坐在鋒利的時光之灰里

面對一朵怒放的花，我們促膝談心

“如何延長她的花期

有沒有更好的保鮮方法？”

“花開花謝是自然規律

變成標本或書簽就是一幕喜劇。”

是我的惶惑降落到了蕊里

還是花瓣上夜露的震顫驚動了我

長時間的凝視讓我愛上了它

我和它以加速度的形式一起荒涼

“我的悲傷一定要勝過它

才能了解它的哀愁，它的真諦？”

而你已不屑作答，討論得太久

我們的關系變得純粹，又索然無味

風 暴

秋蟲在夜色里涂抹微涼

我在紙上寫下甜蜜、眩暈、好時光

以及，一些更無趣的詞：

花朵們都已懷孕，系上了紐扣

當落花，就要埋進上一季流水

一場風暴，一種與你有關的情緒

那么細密，那么有力

向我襲來。覆蓋我，吞噬我

我一邊燃燒，一邊撲滅。喘不過氣

刀 子

一想到生活，刀子就出現了

風是刀，雨是刀，時間是刀，你的眼神是刀

紛飛的刀子，讓日子傾斜得越來越快

有時，我給刀子讀詩，使它們柔軟

有時，刀光一閃，我來不及收藏

有時，刀子突然出鞘，這兇險的時刻

是流水喧嘩的時刻，是一擊就碎的蛋殼

這時，詞語就是我的刀，我狠狠地擲出它們

但時間這把刀，一定在深夜被偷偷磨過

每早我睜開眼，就被亮瞎，被擊傷

……說到底，我并不關心別人的刀子

只一心收藏著自己的刀，流淚的刀

活著，就是一把把刀子藏起來的過程

與湖無關

一腳踏進湖里是危險的事

于是我們各自投下一顆小石子

它們羞澀的交集處，一首詩正被寫就

這絲綢的外衣被我們揉來揉去

從春到冬，從滾燙到陰冷

嘆息漫上湖岸，湖面即將冰封

詩歌停頓在緊要關頭，始終未能完成

后來，我一個人來到湖邊，看湖水微漾

試著又投下一顆小石子

它卻落進我的心里，生疼生疼

而我們曾投下的小石子，躺臥在湖底

沖不破湖水濃郁的藍

蜘 蛛

清晨，小車與冬青間新添了一張網

如此精美，叫人不忍拂去卻不得不拂去

下班回來，我見到一張已經完工的網

一只飛蟲過來，我趕緊用手扇向網

那時我暫時遠離了自己的生活

投入到你的生活，卻始終沒能幫到你

但你并不在意，悠閑地坐在網中央

一副生也隨便，死也隨便的樣子

索性打起盹來，你永遠不會知道：曾有

一個路人，為破壞了你的生活而心懷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