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垂功
“什么是真文學?”有的評論家提出,“否定與超越是真文學的兩面。”同時強調,“文學幾乎從來就是站在生活的反面,監管與糾正生活的。這個過程始終需要否定,需要批判。”“否定就是超越”。當然,由于特殊性中存在普遍性,因此,深刻的批判本身也就具有超越性意義。但是,這樣說來,那位評論家的“真文學”也就只有否定,只有批判了。文學當然需要否定精神,需要批判精神。但是,從歷史唯物主義的視角來看,從東方文化的傳統來看,從西方一些著名作家的創作實踐來看,我們當今時代的文學藝術創作,應當在嚴酷的人生辯證法中張揚社會先進因素,彰顯群眾閃光素質。
一
在人生辯證法中張揚社會先進因素,彰顯群眾閃光素質,體現了歷史唯物主義精神。
人類步入現代社會,對人的敘事,存在著鮮明的對立。在世界觀上,存在著生存態勢方面樂觀進取與煩惱絕望的對立。在西方現代主義文學藝術中,占據著重要地位的存在主義,認為人的存在是世界的“本體存在”,這本體存在的基本狀態是焦慮、絕望、死亡,認為人的煩惱絕望是“一種存在狀態的本體論的基本現象”。馬克思主義則認為歷史是在迂回曲折的道路上運行的,人生的旅途上布滿了艱難險阻,因此,煩惱絕望在人類歷史的長河中經常現身,但是,并不能構成人生的本相,人類是用主動進取積極創造超越煩惱絕望的。鄒韜奮指出:“不滿煩悶,只應該使我們更堅決地向前奮斗。因此,一些有杰出成就的文學藝術家都主張不要沉溺于煩惱絕望之中,而要高揚奮斗進取的旗幟。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斯坦貝克就倡導“在同懦弱與絕望進行的永不停息的斗爭中,這些是充滿希望和進取精神、振奮人心的光輝旗幟。”
在歷史觀上,存在著人性化與非人性化的對立。熱衷于表現人性的異化,特別是純然的獸性化,是非人性化歷史觀的主要體現。英國當代著名評論家威爾遜這樣寫道:“人是神還是蟲?現代文學采取第二種觀點。”馬克思主義則認為,在人類社會中,食、色也不是純然的自然的本能,不可避免地是人的自然本能和“社會意識的化合物”,這種“化合物”,具有新的本質,這種新的本質具有一定社會歷史意義。馬克思深刻指出:“吃、喝、性行為等等,固然也是人的機能,但是如果使這些機能脫離了人的其他活動,并使它們成為最后的和唯一的終極目的,那么,在這種抽象中,它們就是動物的機能”。而人,“則使自己的生命活動本身變成自己的意志和意識的對象……有意識的生命把人同動物的生命直接區分開來。”因此,一些有杰出成就的現代文學藝術家都主張在嚴酷的人生辯證法中,張揚人性,特別是閃光的人性。“占據他的創作室的只應是心靈深處的恒古至今的真情實感、愛情、榮譽、同情、自豪、憐憫之心和犧牲精神……”諾貝爾獎獲得者福克納這樣強調人的閃光素質的敘事。
在價值觀上,存在著追求生存價值與消解生存價值的對立。一些現代文學藝術家否定人的生存價值:“我們傾向于強調入的毫無價值。”威爾遜這樣聲明。馬克思主義的人生哲學認為,人是有價值的。一方面,人具有改造世界的能力,叫做人的潛在價值或自我價值;另一方面,人通過社會實踐,把潛在價值或自我價值發揮出來,貢獻社會,使潛在的因素變為現實的東西,這是人的現實價值或社會價值。人的價值是自我價值和社會價值的統一。正因為人類不斷構建自我價值和社會價值,不斷使人類的自我價值轉化為社會價值,人類社會才能存在、發展、壯大。因此,一些有杰出成就的現代文學藝術家都強調生存價值的構建。“人是不朽的……詩人和作家的職責就在于寫出這樣的東西。”諾貝爾獎獲得者福克納這樣強調人的生存價值的敘事。
可見人類步入現代社會,對人的敘事,存在著鮮明的對立。這就是歷史的辯論法。面對這些尖銳對立,站在歷史唯物主義的立足點上,認為人民群眾是歷史的主體,是歷史的創造者,從體現歷史流向、民族進步、人民幸福的視角來看,當然要追求樂觀進取,追求閃光人性,追求生存價值。文學藝術張揚社會先進因素,彰顯群眾閃光素質,揭示了歷史的方向、社會的未來、人類的希望,因此,更具有世界性意義。
當然,社會先進因素、人性閃光因素,不是在人類社會中純然存在的,也不是在人的心靈中純然存在的,從人的生存際遇、心路歷程來看,社會先進因素、人性閃光素質,是與其對立因素相矛盾而存在的,相斗爭而發展的。中國當代的一些優秀作品,在新的歷史時期中,生動展現了社會先進因素、人性閃光素質。劉醒龍的《天行者》,吟唱了將現代文明播撒到偏遠角落的民辦教師的感天動地的悲壯之歌;畢飛宇的《推拿》展現了一族殘疾人以震驚世人的自強不息精神,追逐獲取尊嚴的自由;周大新的《湖光山色》書寫了一顆高貴的少女靈魂在農村巨變中的驚悸、鍛造、作為。從這些當代英雄的生存際遇、心路歷程來看,生動展現了樂觀進取與煩惱絕望、閃光人性與異化人性、生存價值構建與生存價值消極相互依存而存在,相互斗爭而發展,在相互依存相互斗爭中社會先進因素、人性閃光素質不斷發展壯大。這就是歷史的辯證法。
二
在人生辯證法中張揚社會先進因素,彰顯群眾閃光素質,是東方傳統的發揚光大。
在東方,人們早就珍惜人生辯證法中的社會先進因素,群眾閃光素質。《周易》說:“一陰一陽之謂道”,“生生之謂易”。是說,事物對立因素的存在和相互作用,是宇宙萬物發展變化的主要內容,宇宙萬物發展變化的主要內容,是新事物不斷生成。“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周易》的這句話,是在人生辯證法的基礎上,追求積極人生的生動體現。
中國的唐宋傳奇、宋元話本、明清小說,其中的眾多作品,或頌揚堅貞精神,或彰顯凜然正氣,或展現英豪氣概,突出展現了人生辯證法中社會積極因素、群眾閃光素質。
中國當代的一些優秀作品,在新的歷史時期中,生動展現了社會先進因素,群眾閃光素質。
一些作家的敘事,以創造進取超越煩惱絕望。體現了創造進取是人們的高層次需要,給人們驅逐煩惱絕望,帶來了歡欣喜悅。季棟梁的《上莊記》,西北的一個特困小山村,初春,刺骨的寒冷,因為沒錢買筆記本,一個個小學生高高興興地到操場地上寫作業,他們所以能這樣,是因為高層次需要人才的遠大理想在時時激勵著他們。遲子建的《他們的指甲》,如雪用所愛人的指甲作畫,把她的一個個生活片段巧妙地組合起來;她所愛的男人,一個個相繼離開了她,生活充滿了煩惱絕望,可是她并沒有沉淪,而是懷著美好的憧憬,用樂觀進取不斷驅逐煩惱絕望。肖建國的《輕輕一擦》,美貌的女青年楊小依,第一次做圖書出版事業,煩心事兒層出不窮,其中的主要問題是不少男人都要占她的便宜,但她憑借自己的正直品格,奮斗精神征服了他們,他們被她的倔強、頑強、奮斗精神所感動,產生了敬畏心理,不敢造次。當她看到經過自己千辛萬苦獲得的出版業績時“十分歡喜”。
一些作家的敘事,以現代愛情的升華取代現代愛情的消解。有人認為,現代社會在性解放作用下,“公寓伙伴”、“一夜新娘”、“露水夫妻”、“合同夫妻”、“群婚團體”等等泛濫成災,現代愛情已經被解構了,只剩下性放蕩了,人性已經回歸為獸性了,因此,我們有不少作家怕被人嗤笑落伍,不敢書寫現代愛情。但與此同時,一些作家根據現代愛情解構之后重構的現代愛情,重構的現代愛情具有高度發展的情與高度發展的性的高度統一的特質,生動展現了升華了現代愛情。國人寫的現代人的幾部傳記作品,李存光的《巴金》、荷蘭的《居里夫人傳》、李曼的《獲諾貝爾獎的女性》,生動展現了巴金夫婦、居里夫婦、科里夫婦的有魅力的現代愛情。巴金與蕭珊相濡以沫,相互關切,蕭珊去世后,其骨灰長時間存放在巴金的寢室里,巴金說,這樣,“感到她仍然和我在一起”。居里與瑪麗,突破了婚戀的封閉圍墻,實現了相互之間“你融進了我的生命之中”的婚戀,書寫了“人類婚姻史一個偉大動人的佳話”。科里與格蒂雖然個性迥異,但他們的婚戀抵達了高度和諧的境地,以致朋友們取笑他們是“雌雄一體”。這種相濡以沫的愛情,融進生命之中的愛情,雌雄一體的愛情,正是高度發展的情與高度發展的性的高度統一的現代愛情的生動寫照。
一些作家的敘事,注重生存價值的構建。人的認識、品格、文化、技能等等,構成了人改造世界的能力——人的自我價值;人通過社會實踐,將改造世界的能力,即人的自我價值發揮出來,貢獻社會,于是獲得了社會價值。人的自我價值、社會價值不斷構建,人類社會才能繼續生存、發展、壯大。不少作品注重展現人的自我價值的構建,注重表現普通人日常活動的社會價值意義,注重對消解生存價值的批評。遲子建的《清水洗塵》,寫一個孩子自主意識的覺醒,屬于自我價值的構建。過年洗澡,孩子天灶從來沒有一盆真正屬于自己的清水,都是就著別人洗過的水草草洗一遍,為這,同學們還譏笑過他,因此,他討厭過年。可是“今年我要用清水洗!”他下了決心,達到了目的,感到特別美好,從沒有這樣舒展和暢快。陳應松的《松鴉為什么嗚叫》,伯緯是個沒有文化,生活在深山里的一個極為普通的殘疾農民,一雙手只有兩個扭曲的手指,卻能在一個個風雪夜把一個個傷亡者從懸崖下的深谷中移到公路上,他救人不圖名不圖利,從沒收過一分錢。這樣敘事,凸現了他堅守在地獄門口,從死神手里奪回一條條生命的厚重的生存價值意義。
三
在人生辯證法中張揚社會先進因素,彰顯群眾閃光素質,西方一些著名作家也予以熱情關注。
在煩惱絕望加深、動物性張揚、生存價值消解占主導地位的西方現代主義文學藝術敘事語境下,卻有一些著名作家熱情展現人生辯證法中的社會積極因素、群眾閃光素質,這個問題就更值得我們深思。
西方的一些著名作家在煩惱絕望占據主導地位的敘事語境下,用心表現人生辯證法中的創造進取精神。獲普利策文學獎的美國女作家安妮·泰勒的《初學者再見》,一場疾病使艾倫右側手腳麻痹,但他仍堅強,樂觀地經營自己的出版公司。可是不幸發生了,心愛的妻子多樂茜突然離世,他陷于極度悲痛之中。幾個月后,多樂茜又回來了,在多樂茜的鼓勵下,他開始了新的生活,但后來意識到,多樂茜并沒有回來,那是他思念妻子的幻覺,過多沉溺于悲痛,只能徒增感傷,紀念妻子的最好辦法,就是樂觀地活下去,好好地做事情,于是他開始了積極進取的新生活。美國當代女作家伊麗莎白·斯特魯特的《奧麗芙·基特里奇》獲普利策獎,其主人公奧麗芙脾氣暴躁,語言尖刻,不斷傷人,同丈夫,兒子、學生都處不來,對生活充滿了怨恨,一天到晚生活在痛苦之中。丈夫去世,奧麗芙有一天散步,幫助了失去老伴的杰克,第一次發現自己的生活有意義,隨后與杰克接觸越來越頻繁,對從前的所作所為感到悔恨,開始與杰克享受黃昏戀的愉悅,對生活充滿感激。評委對作品的評價:“強烈的感情沖擊……深深吸引了我們。”
西方的一些著名作家在非人性化占主導地位的敘事語境下,用心表現人生辯證法中的閃光人性。被稱作愛爾蘭國寶級的作家梅芙·賓奇,其作品《塔拉路》、《點燃一支小蠟燭》、《晚間課程》等等在全球銷量4000萬冊,她以溫柔慈祥的心靈、文靜恬淡的語調訴說艱苦歲月中的能干的家庭主婦、慈愛的父親、善良的醫生、慈悲的修女,等等,打動了讀者大眾的心,引領人們向前。獲芥川文學獎的日本女作家朝吹真理子的《貴子永遠》,寫了貴子和永遠子一起的歡樂童年以及他們25年后再次相遇的故事,作品深入人心地表現了萬象流轉,但情義永存的閃光人性。
西方的一些著名作家在生存價值消解占主導地位的敘事語境下,用心表現生存價值的構建。愛爾蘭著名女作家艾德娜·奧布萊恩的傳記作品《鄉村姑娘》,敘述自己的奮斗人生,母親堅稱“文學是罪孽”,丈夫咬定“你有寫作才華,我永遠不會原諒你”。她力排眾議,不顧母親和丈夫的激烈反對,毅然走上了艱難的創作道路,創作了20多部作品,獲得了愛爾蘭筆會終身成就獎。這里,生動展現了她對自主意識、自由意識的熱切追求,這隸屬于自我價值的構建;艱難歲月的創作豐收,體現了她對社會價值的熱切追求。被稱為現代文壇“療傷系”的代表作家,日本的吉本芭娜娜,其作品《橡果姐妹》,失去雙親的少女果子和姐姐橡子創辦了一家叫做“橡果姐妹”的心理咨詢網絡,熱心解答網友遇到的情感問題,她們在勤奮構建社會價值的同時,努力構建自我價值,“磨礪自己的靈魂,讓自己的靈魂能夠感受到愛,感受到自由”。
西方作家這些生動展現人生辯證法中的社會積極因素、人性閃光素質的作品,為文學的世界性增添了光彩,為作家贏得了榮譽,為我們提供了走好人生之路的啟迪。
文學藝術是一種獨特的歷史敘事,是其他學科不能取代的,它通過審美、虛構,活生生地展現一定歷史條件下人們的心靈世界。要深入展現一定歷史條件下人的活生生的心靈世界,一定會觸及歷史辯證法,在歷史辯證法的作用下,不可避免地要張揚社會先進因素,彰顯群眾閃光素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