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馬其

柳芭與學生的合照
剛入學還是9月的微熱,轉眼已經進入北京的隆冬。時間過得太快,來不及細細品味,半年的時光就這樣飛逝而過。好在一些動人的片段仍能凝存于腦海之中,留下一條曖昧拖延的尾巴,在記憶里悄悄留下蹤跡。
很少能像現在這樣,靜靜地坐在書桌前回憶些什么。整理思緒,不由得發現太多記憶都與她有關——柳芭(Люба),我們保加利亞語專業的外教——一個熱情、幽默、豐富、獨立而又耐心的保加利亞人。作為大一新生與她一同走過半年時光,從陌生到熟悉再到如今彼此間可以自由地開些小玩笑,我們的情誼在不知不覺中越來越深,也越來越難以割舍。很擔心在未來的某一天我們要與回國的柳芭說再見,所以現在記錄下這些美好的點滴,也給未來留下珍貴的回憶。
柳芭來自布拉格耶夫格勒,一個坐落在保加利亞西南端的美麗小城。課上她偶爾會提起自己的家鄉——那里有純樸的民風、熱情好客的人民、獨特而優美的自然風景,言語中滿是對家鄉的自豪與喜愛。柳芭并不會說中文,盡管她來中國已經兩年。因此她羨慕我們的幸運,因為我們掌握著這世上“最難的語言”。即使如此,這絲毫不影響我們對于她的崇拜——因為在英語和保語之外,柳芭還會其他五門歐洲語言——我已記不清它們具體是什么,但毫無疑問,聽到這個事實后班級里的每個人都在驚嘆。
柳芭的課堂是活潑的,我總覺得,她只要一走進教室就有用不完的精力。充滿激情與活力的她會想盡一切辦法為我們解釋一個保語單詞的意思,即便是蹦蹦跳跳也不會害羞。柳芭很少讓我們在她的課堂上查字典,這讓我們一開始很不理解——翻翻字典不到一分鐘便可知曉意思的詞何必“耗費精力”用英文解釋半天呢?某天,我悄悄地問了柳芭這個問題。沒有一絲不悅,她搖搖頭,笑笑說:“No?!彼苷J真地對我說,查字典的確很快,但合上字典那些詞很難在記憶中留下痕跡;花時間去解釋就截然不同,獲得關于一個詞更多的描述,這樣也會記得更牢。聽罷,我閉上眼細細回憶,果然,腦海中縈繞的詞都是她細細解釋過的,那時,心中的敬意油然而生?!跋嘈盼?。”柳芭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補充道,“曾在幾個國家教學的我是有經驗的?!币痪湓挘芎唵?,但讓人覺得很安心。
慢慢相處我才發現,原來柳芭的經驗不止于她的教學方法,更有她對課堂的整體把握。她的眼睛像鷹一樣敏銳,每每講完些什么,她總會稍作停頓,掃視班級一周,然后準確地找出仍有疑問的人。作為中國學生,我們常怯于提出問題,因此柳芭很能理解我們的表現。她愿意主動問明問題所在,從另一個角度更耐心地講解,直到疑惑全無。我們一度非常好奇柳芭是怎樣看出誰有疑惑的,這個問題終于在相識兩個月后的某一天得到回答。“啊哈,原來你們想知道這個啊?!毖诓蛔∽院溃糯鸬溃捌鋵崳鳛橐粋€老師,我看你們的眼神便知道了——這可是老師的基本技能!”她說著,似乎在替所有老師感到得意。
柳芭也是一個總能讓人感覺到溫暖的老師,這或許來源于她熱情之外那顆細膩的心。一次,一位女生因為牙疼提前離開課堂。下次上課時,柳芭一進門便問她牙疼好了沒、有沒有看醫生、有沒有按時吃藥——一個接一個的問題和那關切的眼神讓那位女生有些不知所措,卻又讓我們這些“局外人”聽了倍感溫暖。有時候,我甚至覺得柳芭把我們當成她的孩子一般悉心關懷——她會花上一節課的時間詢問我們的生日,并記在紙上,然后鄭重地夾在書中;她會在偶遇喝可樂的我后,嚴肅地教育我說不要喝,那有害身體健康;她會在圣誕節到來之前熬夜為我們做保加利亞特色美食,滿足地看我們爭先恐后地分完,自己卻沒舍得吃一點;她會主動提出每周多加兩節課,教我們唱保加利亞歌曲,跳那極具特色的民族舞蹈……她就是這樣以每個小細節感動著我們。縱然我們國別不同,縱然我們之間有很大的文化差異,但這份真誠卻實實在在地讓我們跨越這種障礙,成為“一家人”。
與大多歐洲人的白皮膚不同,柳芭的膚色比古銅色還要深,雖然她常以此調侃自己,但在我們看來這絲毫不影響她的美麗。更值得一提的是,柳芭有一頭烏黑的長發,不是染的而是天生的。因為這黑色的頭發,讓她在中國遇到了一段有趣經歷。那天,興致正濃的她對我們講起了這個發生在西安的故事:參觀秦始皇陵時,她身后站著一位中國女孩,那個女孩似乎迷了路,抬眼看到正前方站著個一頭黑色長發的“中國女人”。她走上前,拍了拍柳芭的肩膀,正待詢問,柳芭一回頭,女孩猛地嚇了一跳,伴著一聲尖叫跳出好遠……講至此,柳芭便模仿起那女孩當時的表現,她故做驚恐狀,然后從講臺的一端跳到另一端,夸張的肢體語言逗得我們大笑?!拔业谋秤昂苡兄袊说镊攘δ?”柳芭眨眨眼,玩笑道。
日子一天天過去,點點滴滴的感動與歡笑就這樣穿插在大學第一年的時光中。蘇軾有言:“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边@句詩描述不久之前的我再好不過——正是因為每日這樣的按部就班,我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與柳芭已經建立了何等深厚的情誼,直到一件事情的發生讓我看到我對她深深的依賴。
秋末,無風,北京的霧霾很重。那天,柳芭突然說需要一個人陪她去校醫院,我們很詫異。柳芭沒有化妝,順著她的手指,我們看到她臉頰上的一片片紅疹——“這應該是北京的霧霾導致的皮膚過敏。”柳芭解釋道,“開始我本以為很快會好,但沒想到越來越嚴重。”她頓了一下,猶豫了一會兒,繼續說道,“如果再過一個月還不痊愈的話,我……必須考慮……回國了……”一句話,對我而言如同晴天霹靂。那一瞬,一種巨大的失落與不舍深深地攫住了我。也在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這個保加利亞人已經成為我求學路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是多么不希望她離開,又是多么在意這份跨越國別的師生情。
那天下課后,我便急忙給柳芭的同事林老師發了短信,詢問她是否知道有關柳芭的狀況,并表達了對柳芭可能回國的擔心。一會兒,手機便震動起來,是林老師的短信:“沒關系的,我已經給柳芭買了藥膏,會好起來的?!笨吹竭@句話,我終于稍稍安心了些。
隨著冬天的來臨,寒風吹散了北京上空令人壓抑的霧霾。也許是擦了藥膏的緣故,柳芭的皮膚漸漸地好了起來,她又開始化妝了——精致的妝容是那樣美麗。事情似乎就這樣結束,但沒想到,它還有一個“奇妙的結尾”。那之后的某一天,柳芭在講課時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停下來,轉向我說道:“馬其,謝謝你?!蹦且凰?,我有些莫名其妙。半晌,才想起原來柳芭的話是緣自那天的短信。很感動,又很高興——高興于她的感謝,感動于她的細心……這件事后,我覺得我們的心更近了。
和柳芭的相識對我來說是種莫大的幸運,她讓我看到作為一個好老師的責任感、細心與善良。在教授保語的過程中,她會驚喜地看到我們每一點進步,并將這種喜悅與其他老師分享?!傲趴偸菍δ銈冑澆唤^口呢!”林老師曾在我們面前說道。不由得想起泰戈爾的一句話:“當我從臥室的窗里眺望悠遠的藍天,我覺得您凝注在我臉上期望的目光布滿了整個天空。”這便是柳芭帶給我們的感覺,她總讓我們干勁十足,她的認可也是我們在學習保語的過程中不竭的動力。
現在,我知道,柳芭終有一天會回國的。但不論是早是晚,我都會珍惜與她相處的這段時光。很想對柳芭說:在最美的年華中,遇到你,是我們最大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