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王芳老師給了我一本名為《美國語文》的書讓我研究,說該書號稱自己是美國頂級中學所用的語文教科書,讓我看看這書和我在美國學的語文到底是不是一個路子。我回家后翻閱該書,多少還是有些失望——這分明就是復制了《哈佛家訓》營銷手段的又一本忽悠中國家長之作,雖然書中課文中肯地覆蓋了美國歷史中諸多意義非凡的社會運動與政治決策、客觀地體現了美國精神與其文化特色,但我堅決不認為這會是“美國頂級中學”采用的語文課本,因為我所經歷的美國教育不是這么教語文的。
在和眾多同在美國念中學的小伙伴們核對過后,我更加有把握該書只是借著美國教育的幌子賺順風錢,縱然不失為一本介紹美國的好書,但那些封面標語難免有誤導消費者的嫌疑。
前些時間里我有幸在日日新學堂與語文老師們討論美高的語文授課方式,分享自身經歷之余,自己對美式母語教學竟也有了更深入的認識,在此作簡短總結,附若干個人感想。
總結前必須澄清的是語文學習不等同于語言學習。雖然語文課翻譯過來叫Chinese,意為中文課,但語文本身不是一味學習使用中文,而是以學習中文為主線和途徑,通過一篇篇中文作品層層擴展開中國文化、歷史,由此呈現出歷史長河中起落浮沉的呼聲,以及其中所寄托的中國式的人類精神。同理,我在美國學習的English課大不同于我們在國內學校學習的英語課,前者學習的語言是一棵深深扎根于本土文化、歷經滄海桑田卻仍日日生長的參天古樹,后者的教授范圍則僅限于把語言作為一把錘子,只教你怎么敲釘子,具體以后是蓋房子還是造車還是敲一輩子釘子,學徒只能憑自己悟性去摸索。
所以說語文是重音在“母”字的母語學習,那美國語文,顧名思義,即美國學生對自己母文化的學習。然而美國不似中國,其本身并非根深蒂固的千年文明,而是一眾來自歐洲的弱勢人歷經一次次大膽嘗試與自我否定、一遍遍躁動不安與頭破血流才搭建起的年輕帝國。因此,美國語文的學習內容是集歐洲傳統思想與美國特色精神于一體的,我美高三年英語課所覆蓋的閱讀材料正是如此。
前文稍作鋪墊,我由此引入美國中學語文的授課模式:以閱讀書籍名著為每學期主線,在讀書過程中由老師輔導進行聽、說、讀、寫四種語文能力的培養。整個高中的語文學習沒有中國語文課慣用的教科書,只有完整的書籍,以帶有人文思想的經典小說為主,一本本地讀,一本本地學,每學期大約能學兩到三本,暑假期間會再布置一本去自己閱讀,以此作為全部暑假作業。除書之外,學期中我們偶爾也接觸篇幅不長的散文與詩歌,但僅作為文學普及,主要學習還是以書為主。這樣在收獲基本語文能力的同時,我們也把所讀書籍學得透徹、爛熟。
每學期所讀的具體書目由授課老師從篇幅合格、思想合拍的一系列書中自己選擇,教學目標是在學習聽說讀寫之余把書徹底學懂,不論時間,因此經常出現學期初老師要求我們準備五本書,學期結束時卻只讀了三本的現象。
我高中三年讀過的書,按大致時間順序羅列如下:
《蠅王》(威廉·戈爾丁)
《豆樹青青》(芭芭拉·金索夫)
《奧賽羅》(莎士比亞)
《夜》(埃利·維瑟爾)
《死囚漫步》(海倫·普雷金)【此書為暑假作業】
《飛越瘋人院》(肯·克西)
《麥克白》(莎士比亞)
《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馬克·吐溫)
《了不起的蓋茨比》(菲茨·杰拉德)
《The Things They Carry》(Tim OBrien)
《推銷員之死》(阿瑟·米勒)
《追風箏的人》(卡勒德·胡塞尼)【此書為暑假作業】
《One Day in the Life of Ivan Denisovich》(Aleksandr Solzhenitsyn)
《1984》(喬治·奧威爾)
《悉達多》(赫爾曼·赫塞)
我認為作為高中讀物,這些書不僅承載了貫穿歷史的種種人類精神,它們的深度也恰到好處,學生需要結合書的創作背景去探索虛擬與現實的關聯、搜集字里行間的線索去尋找文字背后的聲音,需要老師在一些疑惑上的輕輕助力,也需要自主思考的長期沉淀,才能算是把一本書掌握了。但固然有挑戰性,以上這些書的語言復雜度(除莎士比亞作品用來作文學普及)和思想深度還沒有達到高不可攀的地步,所以說是恰到好處。
至于語文技能的學習,就是聽、說、讀、寫。然而此“聽說讀寫”非彼“聽說讀寫”,它不是托福的聽說讀寫,而是傾聽以汲取他見、講述以闡明看法、閱讀以發掘線索、寫作以論證觀點。若論此四者在教學大綱里的比重,可以說前三者的存在都是為了輔助對學生寫作能力的培養。我認為美國學校最強調的語文能力正是論證性思維,而這種思維的形成來源于英語課上布置的一篇篇論文作業,這些作業皆為文學賞析,老師會要求學生從書的深層思想中挖掘一個命題、設定一個論點,再通過有秩序的課堂交流和對書的再閱讀去搜集論據,最終將這這些論據用文字串成條理分明的文章,那便是一篇篇有理、有據、有說服力的論文。
這是一個聚沙成塔的學習過程,所有的單詞、語法、課堂討論與思維導圖都是在教學生去形成論證性思維,并通過高中階段的大量練習把它變成生活習慣。用我自己話,這是最“教你做人”的語文能力,因為一個沒有形成論證性思維的人做不到維護自己的觀點。哪怕這觀點再好,若他不能用有信服力的論據和邏輯去證明、鞏固和維護它,那他卷入的任何一場辯論將難免變成罵街。
總而言之,美國語文教學是圍繞著完整書籍,而非傳統教科書式的課文合集展開的;而美國中學的寫作課程,它作為語文能力教學的最大板塊,則更傾向于對學生思辨能力的培養,而非中國語文教育更注重的文采。
我想許多人會同意,中國教育缺乏對論證性思維的培養。學生進入一流大學不會寫論文、著名媒體撰文闡述觀點毫無邏輯、社會名流發表演說渾然不知所云,這些在我接觸的人群里都是比較常見的事,但這絕不能成為我們長久的風氣。
所以我建議從事中國語文教育的人士對美國語文進行理性的學習與借鑒,對我們固有的教學方式和教學目標進行適合國情的修改。全國上下都在說“我們需要創新型人才”,我認為基礎的母語學習正是培養創新性人才的一大關鍵,因為在接受過美國語文教育后,我愈發發覺語文不僅是語言與文化的學習,它還是對思維方式的磨煉,畢竟,語言是思維的載體,而思維是世間所有創造力的脊梁。
2015.6.30
世紀城·十年
王青石
十年前的世紀城是我們這十幾個孩子的天下,我們在炎炎夏日里騎車、撈魚、捉迷藏,時間漫長得就像是被我們攥在手中的綠葉,青翠得永不逝去。
我們隨著附小那場說走就走的搬遷來到世紀城這個陌生的地方,那時地下廣場還有家做香辣牛蛙的店,肥碩的牛蛙就在大玻璃缸里懶懶地打著嗝,而我總是和它對視很久,有時候,一整個下午。
那時人大附中第二分校還叫做藍靛廠中學,我媽常跟我說那里的學生中有很多壞孩子,晚上千萬不要在附近活動,我開始還不信,直至我看到穿著校服的他們圍成一圈在我最喜歡的肉夾饃店外抽煙,然后便再也不晚上去那里瞎轉。
那時金源剛剛開業,號稱是世界上占地面積最大的購物中心,這讓我們覺得自己簡直生活在一處世界奇觀附近,直到兩年后加拿大某個新建的商城煞去了我們的風頭,金源委屈地變成了世界第二。
但這絲毫不影響初來乍到的四年級的我們,當時的生活除了寫作業以外真的是無憂無慮,我發現原來這么多同班同學都住在這附近,而金源為我們提供了涵蓋吃喝玩樂的全部設施——我們幾乎每周末都扎在那兒,或是在寵物店看貓,或是在冠軍溜冰場競速,或是站在喧鬧的游戲廳外蠢蠢欲動,卻被不約而同的“我媽媽不讓我去那里”打消了一場場冒險。
世紀城外就是碧綠的昆玉河,那年夏天放生在河里的小蝌蚪,我至今仍然相信它們都好好活了下來,變成了第二個夏天的青蛙。
有時我們只是在園子里玩耍,某年秋天的夜晚,邱旸騎車太猛撞上了水池旁的鐵鏈子,然后便連人帶車跌進了水里,他濕淋淋爬上岸抱著自行車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直呼他爸爸的大名,我卻在旁邊笑得停不下來,直到肚子疼得要炸。
同年秋天的一次出游,我們十個小伙伴在北京郊區的農家大院里采了許多野果,捉了許多飛蟲,本來是無比開心的一天,直到我們看見農婦阿姨在外屋殺雞,然后不知道是誰起的頭,一個接著一個開始抽泣起來進而放聲大哭,并苦苦央求阿姨能不能別殺后院那只小羊。
結果那天晚上我們沒有肉吃,大家互相指責,指著彼此說“就是你第一個開始哭的,弄的我們羊肉都吃不成!”吵了許久,最后,我們認定許文天一定是那個第一個掉眼淚哭的人,回到世紀城我們一直用這件事調侃他。
我記得那個時候禾綠回轉壽司還叫元綠,卜蜂蓮花超市還叫易初蓮花。
有些冬天的周末,我們會去金源里的金山城吃火鍋,吃圓了肚子就去四樓的玩具城你追我跑,跑累了就坐在玩具城的白瓷磚地上看玩具,他們幾個喜歡看迪迦奧特曼,我卻總是一個人去寵物店看貓。
那樣的日子一天天地,仿佛很長很久。
然后,在某個新夏季來臨時邱旸突然去了英國,我跳級提前上了中學,大家開始準備為小升初而焦頭爛額,后面的故事我們都知道。
但我們卻不知道,光陰已經走過了十年。
我們像附小門前那棵楊樹的葉子一樣被吹向了天空,如今身置彼此遙不可及的城市,忙碌于彼此互不相干的事業。
2015年的夏天,我走過金源前熟悉的馬路,我看見那時每周大家一起去喝巧克力奶昔的真鍋咖啡已被一家星巴克代替,那家有著厚厚菜單、讓我們每次要翻看半小時的意粉屋也掛上了一家從未聽說過的牛排館的招牌。
我以前總是說樂杰士的雞腿那么大,肯定打了激素,老板早晚要被警察抓起來,餐廳早晚要倒閉,而韓應桐則會犀利地反駁我,說我是一個被偏見蒙住了眼睛的人。后來直到我出國樂杰士竟然還在,而每年夏天回國時它也都在那默默看著我,只是牌子每年會變得舊了一些,不知不覺,我也習慣了,不再持有兒時天真的想法,有時也會約韓一起去吃。
前天突然想吃雞腿,想到還有樂杰士這么個地兒,走到那里竟發現這家萬年屹立的快餐店還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裝修用的木板和幾個油漆桶。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了許久,久久都沒想出來該去哪里找我要的雞腿。
我看見那一堆油漆桶旁有一個大大的牌子,寫著“金源新燕莎mall十周年慶”。
我才發現,原來都過去十年了。
十年后的今天,我一個人坐在觀山園的地下廣場邊,看追逐打鬧的孩子從眼前瘋跑而過,看當年僅一面之交的同齡小孩的媽媽們都老了十歲,跳廣場舞的動作卻越來越嫻熟。
我一個人坐在那空曠而熟悉的世界,夏夜的晚風吹過臉龐,這時突然想起我這段時間在私塾里干活兒時偶然讀到的一個孩子的作文,我掏出手機默默再把它讀了一遍,不知不覺竟然濕了眼眶。
“我知道時光不等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