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_本刊記者 陳郁
贏了官司為何拿不到賠償款
文/圖_本刊記者 陳郁

通達旅店原址
2015年9月13日,在廣州市上下九步行街荔灣廣場上,上演了一出行為藝術:兩名中年男子身上掛著天平和寫滿字的牛皮紙,熱情地向過往行人派送礦泉水。這是哪個商家在為自己的產品做戶外宣傳嗎?
本刊記者了解到,這兩名男子為兩兄弟,哥哥叫李一文,弟弟叫李國生(應當事人要求,姓名均為化名),兄弟倆于去年打贏了一場民事國家賠償官司,然而,敗訴的荔灣區法院卻始終未履行賠償義務。兄弟倆曾向多個部門反映,但均無結果,無奈之下,他們選擇通過這種方式來引起有關部門的重視。這不禁讓人感到疑惑,法院作為司法機關,倘若真當起了“老賴”,法律的尊嚴何在?社會公平正義又如何得到保障呢?
本刊記者通過采訪發現,事情要從十多年前講起。2004年,李國生、李一文租下了廣州市荔灣區寶華路十五甫一巷6號一處經營面積達1200平方米的房屋,他們籌集資金在這里合伙成立了廣州市荔灣區通達旅店(以下簡稱通達旅店)。據相關資料顯示,該旅店于2004年12月28日經工商部門核準設立,企業性質為合伙企業,合伙人為李一文和李國生。
然而,旅店的生意并不如意,二人于是決定將旅店轉讓出去。2005年3月6日,李一文與張某莎簽訂了“企業股份轉讓協議書”,雙方約定將旅店50%的股份以20萬元的價格轉讓給張某莎。同日,張某莎接收了通達旅店的印章、發票、財務專用章及李國生的私章,并與羅某、陳某共同接收了通達旅店的財物。此后,通達旅店由張某莎等人負責日常經營管理。
李一文說:“當時是要賣給她的,但她只付了1萬塊錢。后來到了2006年9月份左右,她又說沒錢賺,剩下的錢就一直不給。既然如此,我們就說你不要經營了,我們要把旅店收回來。”
然而,2006年9月4日,張某莎突然向荔灣區多寶街派出所報警,稱李一文派人打砸了通達旅店,張并于同年9月8日向荔灣區法院提起訴訟,要求確認通達旅店的股權和經營權為張某莎持有,責令李一文等人立即停止侵權行為,賠償張某莎的經濟損失。
在該案審理期間,作為原告的張某莎向荔灣區法院提出財產保全申請,要求查封通達旅店及其店內財產,同時提供現金3萬元以及兩處房產作為財產保全的擔保,兩處房產分別是陳某名下的廣州市荔灣區梯云東路永盛里的一處房屋,以及羅某名下的廣州市海珠區工業大道中路的一處房屋。
荔灣區法院于2006年9月13日作出“2006荔法民一初字第1290-1號”民事裁定書,查封了通達旅店及其店內財產,并對通達旅店的財物進行了清點,擬對財物另尋場所進行查封。但是,最后卻變更為對寶華路十五甫一巷6號1200平方米的經營場地進行了查封(對房屋貼了封條)。同時,法院還查封了兩處擔保房,并凍結了張某莎提供的3萬元現金擔保。
2007年5月15日,荔灣區法院作出一審判決,判張某莎勝訴。李一文、李國生兄弟不服判決,向廣州市中級法院提起上訴。2007年9月18日,廣州中院作出“(2007)穗中法民二終字第1120號”民事裁定,裁定該案發回重審。于是荔灣區法院另行組織合議庭重新審理,后于2010年5月24日作出“(2007)荔法民一重字第2號”民事判決,判決駁回了該案原告張某莎的訴訟請求。
2010年5月11日,荔灣區法院裁定解除了對通達旅店及其店內財產的查封,并將解封裁定送達給各方當事人。至此,張某莎訴李一文等股權轉讓侵權糾紛訴訟案暫告一段落。
不過,事情并沒有就此完結。李一文對本刊記者表示,在法院對通達旅店的查封過程中,兄弟倆遭受了巨大經濟損失。由于場地是租的,所以在法院查封期間,他們仍然要向業主繳納租金;但又由于法院對整個經營場地實行了死封,使得旅店不能正常營業。而且,法院曾要求李氏兄弟另租一套房作為倉庫用來存放旅店財產,但在李一文等人租好房子,繳納了租金和排危處理費之后,法院卻并未對通達旅店經營場地進行解封,由此又導致了浪費。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其他損失。
于是,通達旅店、李國生、李一文于2010年2月2日向荔灣區法院另案起訴張某莎等人侵權,要求對方賠償損失。該院于2011年1月21日作出“(2010)荔法民三初字第531號”民事判決,但各方當事人均不服,遂向廣州中院提起上訴,但李一文等原告隨后又申請撤回了上訴。最終,廣州中院于2011年8月17日作出“(2011)穗中法民五終字第1924號”民事判決,維持了荔灣區法院一審判決的部分內容,即判決被告張某莎等人在判決產生法律效力之日起10日內,賠償原告的各類經濟損失共計1351566元,被告如不履行判決確定的債務,原告有權以被告名下的擔保房房產折價或者拍賣、變賣該財產的價款優先受償。
2012年10月14日,廣州中院的二審判決產生法律效力。因張某莎等未在判決生效后的10日內履行賠償義務,李一文等又于2012年10月25日向荔灣區法院申請強制執行,荔灣區法院隨即立案執行。但在執行過程中,荔灣區法院卻沒有發現被執行人有可供執行的財產或財產線索。
直到這時,李一文等人才發現,原來荔灣區法院于2010年5月11日解除了對通達旅店的查封后,又于當年8月11日解除了對張某莎提供的兩處擔保房產的查封,但解封裁定卻并未送達給該案的各方當事人。需要注意的是,兩處擔保房產續封時間本應截止至2011年5月11日。
李一文對此非常氣憤,他告訴本刊記者,他們在股權糾紛案審理過程中,分別于2009年5月6日、2010年 5月 26日、2010年 7月 7日、2011年4月8日四次向該案的經辦法官申請續封或保全作為擔保財產的房屋,但均未得到該案經辦法官的同意。但讓他難以理解的是,2009年5月12日,張某莎等人也向荔灣區法院申請續封同樣的財產,經辦法官立即受理,當天就辦好了。
“本來我們這個官司很簡單——她輸了官司,把那兩套房子拍賣,我們從這兩套物業優先受償,官司就可以完結了。”李一文顯得很無奈。
據廣州市房地產檔案館查詢結果顯示,作為擔保財產的兩處房產均已轉移登記到了他人名下:位于海珠區工業大道的房產于2011年3月21日轉讓給黃某,交易價格為8026元/平方米;位于荔灣區梯云東路永盛里的房產于2011年3月29日轉讓給吳某,交易價格為7250元/平方米,2012年5月16日,吳某再次將該房產轉讓給何某,交易價格為每平方米11480元。
李一文、李國生兄弟認為,人民法院作出解除查封、扣押、凍結裁定時,應該將裁定送達申請執行人、被執行人或者案外人。但荔灣法院于2010年8月11日將擔保房屋解封后,不通知案件當事人,已是違法行為,這一行為還導致他們對擔保物享有的優先受償權被侵害,致使130多萬元的執行利益不能享受。
為此,兄弟二人于2013年6月25日以錯誤解封擔保物為由向荔灣區法院申請國家賠償,兩個月后,荔灣區法院作出“(2013)穗荔法立賠字第1號國家賠償決定”,駁回了他們的賠償申請。隨后,兄弟倆又向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賠償委員會提出國家賠償申請。最終,廣州中級人民法院于2014年12月10日下達判定書,依法裁定由荔灣區人民法院向李姓兄弟支付國家賠償。
廣州市中院認為,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民事執行中查封、扣押、凍結財產的規定》第三十一條、第三十二條的規定,民事訴訟過程中的財產保全(包括保全措施和解除保全措施)裁定均應當送達給案件的各方當事人。從荔灣區法院的卷宗材料顯示,荔灣區法院在作出解除查封申請人張某莎等提供的擔保財產的民事裁定時,并未將裁定送達給該案的任何一方當事人,違反了上述規定。該行為還屬于《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行政訴訟中司法賠償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三條所規定的違法采取保全措施的行為之一。
而且,荔灣區法院在解封張某莎等提供的擔保財產時,未向該案當事人送達關于解封的民事裁定,造成賠償請求人未能及時得到擔保財產被解封的重要信息,導致賠償請求人誤認為上述財產仍在查封狀態。因而,賠償請求人在起訴張某莎等查封通達旅店導致其損失的侵權訴訟中,沒有向法院提起新的查封這兩處擔保房產的申請,進而引致上述擔保財產被轉移,使得李氏兄弟贏得官司后卻無法拿到應得的賠償。
2014年12月10日,廣州市中院賠償委員會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賠償法》第三十六條、第三十八條,《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行政訴訟中司法賠償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三條,《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國家賠償案件立案工作的規定》第一條的法規,作出了“(2013)穗中法委賠字第16號國家賠償決定書”,判決荔灣區法院賠償賠償請求人通達旅店、李國生、李一文人民幣1351566元及利息。
對此,荔灣區法院不服該決定,向廣州中院賠償委員會提出申訴。但在審理終結前,荔灣區法院又申請撤回了申訴。

荔灣區法院
“既然他們撤訴了,那就應該履行賠償義務,但我幾次去找他們,他們都不立案。”無奈之下,李一文兄弟又向荔灣區人大等部門反映了情況,但是這些部門也沒有拿出解決措施,大多數回復都是“不予受理”。此外,兄弟倆還到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乃至最高人民法院上訪,但問題依然沒能得到有效解決。李一文表示,他們原本還算得上是小康之家,但為這個案子所累,現如今的經濟狀況已經陷入了困境。
2015年9月22日,本刊記者與李一文一起來到廣州市中院,在信訪接待室,工作人員表示自己并沒有權力要求荔灣法院強制執行,她建議李一文去找中院執行局的執行督辦組,并提供了地址和聯系電話。本刊記者多次撥打該電話,試圖聯系采訪,但該電話卻一直處于無人接聽的狀態。而在執行督辦組,本刊記者也并未見到相關法官。
隨后,本刊記者又來到荔灣區法院采訪。由于該案還沒終結,荔灣區法院執行局的工作人員沒有接受采訪,法院調研科的工作人員接待了記者,她回復的不立案的依據是,根據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解釋,如李一文等人的這種情形,應當在民事、行政訴訟程序或者執行程序終結后提出賠償請求。另外,人民法院賠償委員會依據修正的國家賠償法的相關規定決定重新審查的,可以決定中止原賠償決定的執行。
那么,李一文等人應得的賠償款究竟該由誰支付呢?該名工作人員答復稱,之前的民事糾紛案還在執行中,能執行到最好,就沒有后面的事情了。如果執行不到,那就啟動國家賠償。本刊記者追問道:“既然法律如此規定,當初李一文等人向荔灣區法院申請國家賠償時,荔灣區法院為何又要受理?”工作人員對此并未作出正面回答。
更讓人覺得奇怪的是,荔灣區法院所稱的還未執行終結的民事糾紛案早在2012年10月便已經判決生效,至今已經三年多,根據民事訴訟法第二百一十九條規定,案件的雙方或者一方當事人是公民的,申請執行的期限為一年;雙方當事人都是法人或者其他組織的,申請執行的期限為六個月。那么,這個案子為何拖了三年之久,還未執行終結呢?
對此,調研科工作人員表示具體的執行情況需要當事人去詢問負責民事案件執行的法官。但當事人李一文表示,自己并不是沒有去問過,實際上,他問過多次,就在2015年9月11日,他還要求荔灣區法院工作人員出具了一份書面答復。本刊記者在這份書面答復中看到,法院的理由是:“我院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國家賠償法實施中若干問題的規定,由于相關案件還在執行過程當中,所以需要等該執行案執行完畢后,再對國家賠償案件進行處理?!敝劣诤螘r能執行終結,卻沒有人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