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非小國突尼斯被部分國際媒體視為唯一能和平過渡到民主體制的阿拉伯國家,但今年連續兩次的恐怖襲擊已打破了這個神話。繼今年3月突尼斯首都巴度博物館受襲之后,恐怖襲擊6月再現,游客區蘇塞死傷數十人,槍手是24歲突尼斯人賽義夫·列茲居伊。
有當地人向我說,外界太天真,突尼斯其實是對人歡笑背人愁;年輕人更認為,去年高齡新總統能夠選出,是靠賄選,他們對政治失望。至于經濟,更是一團糟。
最受利比亞局勢沖擊
要了解這個國家,必須先探究2011年首先發生在突尼斯的引發了政治變革的大騷亂。這場大騷亂繼而影響到阿拉伯地區,使整個地區出現了前所未有的變局。首先,阿拉伯地區的動蕩對該地區原本的難民問題造成更沉重壓力,并出現近代史中最龐大的遷徙潮之一,現在約有1500萬阿拉伯人被迫離開家園。
這種大遷徙對整個阿拉伯地區造成的沖擊無法想象,社會政治經濟已經陷入崩潰邊緣,從而使有錢的極端組織輕易地把失落的年輕人吸引過來。
另一方面,一些西方NGO(非政府組織)亦有火上加油之嫌。我在突尼斯參加一個有關敘利亞的會議,由“聚焦敘利亞”主辦,他們支持敘利亞反對派革命,因此會內不時高喊口號,什么要國際團結、繼續支持革命等,完全漠視目前的人道災難。
與會的一位加拿大女士忍不住站起來說,她去年三次探訪敘利亞,在不同地方與不同陣營的老百姓接觸,他們都異口同聲認為應先結束戰事。如果一場革命令老百姓連生存權也失去、歷史文物遭嚴重破壞,并讓帝國主義有機可乘,這還算是革命嗎?
不過,突尼斯與利比亞那條接壤的漫長邊境,令突尼斯最受利比亞局勢沖擊。以前突尼斯的游客最多是來自利比亞,他們為突尼斯GDP貢獻不少;但自利比亞“變天”后,該國竟然成為突尼斯最大的威脅。
利比亞內戰爆發至今,約兩百萬利比亞人逃到突尼斯。窮人滯留在突尼斯邊境的難民營,有錢人則往首都定居,他們住豪宅,還買地投資。突尼斯首都沿著地中海海岸線部分地區,將成利比亞有錢人的樂園。突尼斯本地人開始感受到影響,包括房租和房價被推高、社會服務出現不足等。
成恐怖組織兵源地
不過最讓當地人擔心的,就是突尼斯境內有從事政治活動的利比亞人,當中與敘利亞極端組織有關聯。在本地社運圈子里,他們正在廣傳一個消息,近年不時有從利比亞偷運武器到突尼斯。此外,又有傳聞指約四千名突尼斯年輕人在敘利亞IS控制地區,受訓完畢回到突尼斯。他們以世俗面貌滲透到社會里,貧困地區是他們主要的滲透目標。
有英國報章報道,突尼斯已成為IS的招募中心。這聽起來真嚇人。為此,我跑到首都幾個基層小區了解情況。
首先我挑選了一家咖啡室,聽聞是失業青年愛流連的地方,亦是極端組織不時前來尋找招募的對象。一進去,煙霧迷漫,客人吸著水煙。我看到角落處有一臺坐了五六位年輕人,他們在嬉戲,我故意坐在他們旁邊的一臺,跟他們打招呼,他們表現得極為友善,還自我介紹。
開始時大家評論一下現今生活,繼而談到革命對他們的意義、西方與阿拉伯世界,我很快觸及“圣戰”話題,他們即七嘴八舌起來。一位說,他們這個小區本來有不少人口,但已有不少人離開了,因為經濟下滑,失業嚴重,有人脈的首選是前往歐洲,沒有的便很容易給游說到敘利亞。歐洲還是敘利亞?這正是他們平常戲謔之語。原來他們左鄰右里都先后有人失蹤,跟著被發現在敘利亞了。其中一位告訴我,他的鄰居比他大兩歲,一天去如黃鶴,走前留下一筆錢給家人。
突尼斯有一位知名街舞者Marovan,外型非常新潮,怎知幾個月前突然不知所蹤,在臉譜上再出現時已身處敘利亞。他戴著阿拉伯頭巾,外型跟之前的判若兩人,留言呼吁突尼斯人前赴敘利亞一起打“圣戰”,回應的留言如雪花紛飛。
我問,這與貧窮有很大關系嗎?年輕人指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貧窮子弟固然因錢獻身,來自中產家庭和有經濟條件如Marovan,也會受吸引身犯險地。看來,經濟、政治、宗教原因共冶一爐。總之,當人越感與社會疏離,便越容易受唆擺。
過去四年生活水平減半
某天,從突尼斯的巴度博物館坐的士前往市中心,與司機閑談,我好奇問他,什么叫做革命?他回說,革命就是為人民帶來美好生活轉變的一場仗。我又問他,發生在突尼斯2011年那場動蕩,算是革命嗎?他告訴我,過去四年以來生活水平下降了一半,物價則節節上升,人民為下頓飯發愁,社會安全越來越沒有保障,如果這還算是革命,只能算是一場未完成的革命。
至于外界和突尼斯國內的知識分子,則會把焦點放在政治制度上,從獨裁制度轉向民主制度,當然叫做革命。可是,改朝換代還不足夠,經濟呢?
前朝的本·阿里逃亡前,已成功把160間國營企業私有化,新政府上臺后進一步私有化水務和衛生系統,現在還要削減燃料和食品補貼,不時引起社會抗議浪潮;加上鄰國的動蕩局勢,令突尼斯的失業率高居不下,特別是年輕人和婦女。原來,15歲至29歲的年輕人已占去突尼斯失業人口72%;在失業者中還有不少擁有學士學位,有些甚至有博士學位,他們失業已有十二三年之久。
挫敗感成極端思想溫床
在一些窮人小區,失業青年無所事事,流連于工人階級的小咖啡館,他們沒途徑發表意見,便擠在咖啡館與朋輩們宣泄情緒;極端組織有成員混在其中,利用機會表達關懷,引誘他們加入。
今年突尼斯連番遭恐怖襲擊,海邊游客區蘇塞的死傷者主要為游客,這令旅游業大受其害。當地旅游業是經濟命脈,經濟雪上加霜,失業問題更難解決,加上社會價值無法重建,人們的挫敗感和疏離感揮之不去,令極端思想大有市場。連場恐怖襲擊已顯示突尼斯這顆地中海的明珠已被卷入兇險的波濤中,難再平靜。
(摘自《亞洲周刊》)(編輯/立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