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世界,跨國公司已經成為國際舞臺上的重要行為體,控制著全世界70% 以上的對外直接投資。而一個國家要想在經濟上快速穩定發展,必須依靠大力發展對外直接投資。對外直接投資涉及的不僅是經濟領域的資金要素流動,同時還與母國和東道國的政治因素密切相關,因此跨國公司的對外直接投資行為比一般企業單純的經濟行為更為復雜,影響也更為深遠。所以利用政治經濟學分析跨國公司的對外直接投資行為十分重要。在全球眾多跨國公司中,美國的跨國公司因為其龐大的規模和雄厚的實力獨占鰲頭。因此,本文試圖以美國跨國公司的對外直接投資行為為對象,分析其行為過程中的政治經濟關系。
一、國家主義理論與對外投資
20世紀60年代末70年代初,伴隨著布雷頓森林體系的瓦解、美國霸權的相對衰退、日本和新興工業化國家的興起以及歐洲區域一體化程度的加深,一些西方學者認為國際政治經濟學中以自由主義為基礎的研究方法解釋力下降,于是繼承了重商主義政治經濟學傳統的、以國家為中心的現實主義理論——國家主義理論開始興起。在這里,我們將以吉爾平的國家主義理論為基礎,分析美國跨國公司的對外直接投資行為。
在吉爾平的研究中,他以市場(經濟力量)和政治(國內和國際政策)與對外投資的相互關系為切入點,對其所主張的國家權力分析方法在國際經濟關系中的應用進行了詳細的論述。
1、世界經濟的增長與擴散
吉爾平認為當代國際體系存在等級結構的劃分,即存在核心與邊緣區的劃分,核心是指“一個在國際經濟中發揮某種政治和經濟功能的民族國家”[1],19世紀的英國和20世紀的美國就是這樣的核心國家。世界經濟的增長和擴散不僅有利于核心區,而且有利于邊緣區,這也是邊緣區愿意接受由核心國家制定和主導的國際體系規則的原因。
2、國內政治和經濟政策與對外投資
吉爾平探討了國內政治秩序和經濟政策對一國跨國公司對外投資的影響,尤其是在一個國家經濟衰退時,這種對外投資的“政治化”特征尤其明顯。19世紀的英國和20世紀60年代以前的美國都處于上升及統治時期,因此當時的經濟政策較為自由;而在英國的19世紀最后10年和美國的肯尼迪政府時期,對外投資的政治化特征突出體現在它們的經濟戰略中,如二戰后美國采取跨國公司的對外直接投資戰略獲取比國內更高的利潤,并對付來自國內國外的競爭者對其壟斷地位的挑戰。正如吉爾平所說的,“當圍繞著國內和國際經濟政策出現經濟利益沖突時,經濟關系就會變得越來越‘政治化。新出現的國內政治秩序以及公共政策就會重新引導經濟力量進入一個新的渠道。因而,在國內事務就像在國際事務中一樣,政治和經濟關系是一種互動關系。”[2]
3、工業擴展和國際沖突
當核心區經濟衰退、邊緣區經濟起飛時,新舊核心區之間將在市場、原材料和投資方面發生沖突,只有當一個國家崛起完全成為新的核心國家時,國際沖突才會停止,這也就是歷史上“英國治下的和平”與“美國治下的和平”。
吉爾平指出,正是美國的霸權和“美國治下的和平”為戰后美國跨國公司的快速發展提供了政治和安全的環境結構,“這一舒適結構的創立為跨國公司的對外直接投資提供了必要的條件”[3]。反過來,美國跨國公司在全球的擴張不僅有利于美國的經濟利益,而且服務于美國的戰略。“跨國公司與美元的國際地位、美國的核優勢一道,共同構成了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美國全球霸權的基礎。”[4]
二、美國跨國公司對外投資的區域變化
美國的跨國公司是最早開始進行對外直接投資的企業,這與美國比其他任何國家更積極地奉行海外生產戰略分不開。其中美國跨國公司對外直接投資的地區配置傾斜更是清晰體現了美國政府對其的影響,充分說明了“每家跨國公司都是其國內總部的獨特產物,反映了它的社會、經濟和政治價值觀念”。[5]
1、美國跨國公司對亞非拉原材料豐富地區的直接投資(20世紀初)
作為后起的資本主義強國,美國經濟是在南北戰爭之后迅速發展起來的。隨著壟斷資本的形成,美國資本輸出迅速增加。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夕,美國對外直接投資額已達到世界主要資本主義國家對外投資額的一半以上。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美國通過軍火買賣大發戰爭橫財,迅速積累大筆財富。一戰結束后,憑借雄厚的資金優勢,美國的跨國公司空前擴大了其對外投資規模。這期間,美國跨國公司對外投資的地區和產業呈現出這樣兩個特點:①拉丁美洲比重大,達到美國對外直接投資額的1/2;②相對于貿易業占總投資額的4.9%,石油業的比重較大,達到14.8%(以1929年為例)[6]。究其原因,是由于第一次世界大戰引起的美國對國內石油短缺和英國壟斷世界石油的擔心,導致了20世紀20年代中期美國政府對拉丁美洲原油開采投資的鼓勵。于是才出現了美國跨國公司在該地廣泛投資石油的現象。同樣,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原料供應再次陷入短缺狀態。于是在20世紀40年代美國政府又對中東石油投資采取了保護措施,美國公司通過對伊拉克石油公司的投資占有其中1/4的股份,從而擁有了在伊拉克、敘利亞、外約旦、卡塔爾、阿曼等地開發石油的權利。因此,我們可以看到正是由于美國政府對石油投資的支持與鼓勵,在該階段美國跨國公司對拉美、中東等原材料(尤其是石油)充裕地區的投資在其對外總投資中所占比重很大。
2、美國跨國公司對歐洲發達國家的直接投資(20世紀50年代)
二戰結束后,美國開始進入由戰爭轉向和平的過渡時期,其主要任務是解決因生產過剩產生的周期性經濟危機和解決國內就業。在西歐,經濟狀況因為戰爭而遭到了極大的破壞,幾十、上百億美元的財政赤字對美國經濟也構成了威脅。歐洲如果不從美國得到美元就無力購買美貨。同時,嚴重的經濟衰退狀況又引起社會動亂。工人運動在法、意、英等國蓬勃發展。法國、意大利的共產黨威信也得到空前提高。這不僅使西歐統治階級惶惶不安,也使美國當局看到復興歐洲乃是關系美國稱霸世界的全局問題。因此,為了幫助其歐洲盟國恢復因世界大戰而瀕臨崩潰的經濟體系,并同時抗衡蘇聯和共產主義勢力在歐洲的進一步滲透和擴張,美國開始了一系列幫助歐洲經濟復興的計劃。為此,除了官方的援助外,美國政府在信貸、稅收、科研、投資保險方面予以跨國公司巨大優惠,大力支持美國跨國公司對歐洲地區的直接投資。其中,美國政府專門制定了《經濟合作法》、《共同安全法》等有關法律,擴大對海外投資的保護和支持。同時, 美國政府還在1948年開始實施的“馬歇爾計劃”中創立了海外投資保證制度,以獎勵、促進和保護私人海外投資的安全與利益。正是由于美國政府的鼓勵與扶持,使得美國跨國公司對歐洲這些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累計投資額節節攀升,從最初接受的投資遠遠少于發展中國家,到1950年的與發展中國家累計投資額基本持平,再到之后的遠遠超過美國對發展中國家投資額,這些發達國家在美國跨國公司對外直接投資的戰略中占據越來越重要的地位。
3、美國跨國公司對亞太地區的直接投資(20世紀80年代)
20世紀70年代美國霸權開始走向衰落,布雷頓森林體系瓦解。而歐洲和日本依靠搭美國便車,經濟高速發展。尤其是日本,在許多商品領域與美國競爭,大大加快了美國霸權的衰落,挑戰了“美國治下的和平”。1981年美國開始出現貿易赤字,美日開始出現激烈的政治和經濟摩擦。于是,為了維持本國在亞太地區的經濟利益,同日本爭奪對該地區的控制權,美國將其全球經濟利益和國際政策的重心由大西洋地區轉移到了太平洋地區。美國在亞太地區的經濟戰略主要有兩點:一是通過各種貿易戰、投資戰和貨幣戰,直接同日本進行經濟競爭和對抗。在投資方面,美國跨國公司加緊對日本的直接投資,憑借技術優勢就地生產,就地銷售。二是增加對亞太其他國家和地區的直接投資,利用美國的高技術優勢和當地廉價的勞動力優勢,建立生產基地,以物美價廉的產品,同日本爭奪市場份額,開拓東道國市場。據統計,1979—1984年美國在亞太地區的投資增長了65%,而對全球投資增長率僅為39%;投資份額則由10.84%上升至14.22%;1981年美國在該地區直接投資利潤率更是達到22%,大大超過了西歐的12% [7]。
三、實例:冷戰時期美國跨國公司的海外“遏共”行為
前文中提到,從20世紀50年代起,美國跨國公司積極參與“馬歇爾計劃”,加大對西歐的直接投資,以幫助西歐經濟復興,共同抗衡蘇聯和共產主義。其實,美國跨國公司對政府政策的支持除了在投資區域和數量上有所體現外,更直接的是積極配合和參與政府海外的“遏共”活動。在西歐,美國跨國公司不僅利用私人投資幫助西歐國家恢復經濟,從而客觀上穩定了西歐的資本主義民主制度,甚至還和美國政府一起直接介入了西歐國家的選舉。二戰后,意大利的重要地理位置使其在美國的冷戰戰略中具有重要作用,然而意大利局勢的惡化以及共產黨力量的強大成為了美國政府最大的憂慮。因此,確立和維持意大利政府的親美反共,阻止意大利共產黨主導政府,將意大利納入以美國為首的西方政治、經濟和軍事體系,是冷戰初期美國對意政策的首要目標。為此,美國先后出臺了NSC1和NSC67號文件系列,并以此為指導,大力發動政治支持、經濟援助及宣傳攻勢,以使意大利的基督教民主黨贏得大選。其中,美國跨國公司發揮了重要作用——與美國政府一起“向意大利資產階級政客和政黨提供了大量的資助”[8]。在美國的支持下,意大利的大選結果發生了逆轉,意大利共產黨落敗。同時,美國跨國公司還服從美國政府的“遏共”戰略需要,執行對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國家的貿易禁運和投資,甚至參與中央情報局搞垮蘇聯的情報活動:里根政府時期,與蘇聯有經濟往來的美國跨國公司為美國中央情報局提供有關蘇聯在經濟和技術方面情報。例如,美國大通曼哈頓公司負責向蘇聯、東歐和南斯拉夫貸款的一位副總裁羅杰·魯濱遜,將蘇聯用天然氣換取西歐精密設備以建設管道的計劃及時通報給了美國中央情報局,致使美國政府向西歐施壓阻止該計劃進行[9]。透過以上實例,可以明顯看出美國跨國公司不僅在投資的區域選擇上積極配合國家的政治經濟政策,更利用其投資行為參與了美國政府冷戰時期的“遏共”活動。
四、結論
通過分析美國國家政策與美國跨國公司對外直接投資區域變化的關系,以及冷戰時期美國跨國公司參與政府的“遏共”活動,充分驗證了吉爾平以國家為中心的觀點,即跨國公司的對外投資“政治化”特征明顯,跨國公司的海外擴張應該要為國家利益服務。從最初美國政府對原材料重視、頒布政策促進跨國公司在石油豐富地區的投資,到為推行其復興西歐、遏制蘇聯的戰略而大力支持跨國公司對歐洲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投資,再到霸權衰落時為了與日本競爭通過跨國公司對亞太地區直接投資的三個階段不同投資地域傾向的論述,我們可以清晰看出美國政府為了維護國家利益,不斷通過政策調整影響其跨國公司的海外投資行為。在20世紀上半期美國與英國對石油的爭奪及80年代美國與日本的霸權競爭中,跨國公司更是明顯地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同時,冷戰時期美國跨國公司更是為美國政府的“遏共”戰略立下了“汗馬功勞”。因此,吉爾平關于跨國公司對外投資與國家利益關系的結論顯而易見:雖然跨國公司的經濟活動并非是政府精心計劃的結果,但國家政策在鼓勵和保護跨國公司的海外擴張上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反過來,跨國公司的海外擴張應該要為國家利益服務。即使跨國公司的利益與國家利益不一致,政府也將努力尋求將這些公司轉化為國家外交政策的工具。
參考文獻
[1]Robert Gilpin, U.S.Power and the Multinational Corporation: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 .New York: Basic Books, 1975,p59.轉引自王正毅:《國際政治經濟學通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71頁。
[2]Ibid.,p60.
[3]Robert Gilpin,U.S.Power and the Multinational Corporation: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 .New York: Basic Books, 1975, p113. 轉引自 余萬里:《跨國公司的國際政治經濟學》,國際經濟評論,2003年第2期。
[4]Ibid., p161.
[5][美]羅伯特·吉爾平著:《全球政治經濟學——解讀國際經濟秩序》,楊宇光、楊炯譯,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6年版,第260頁。
[6]資料來源:《美國歷史統計》,紐約出版公司1976年版;參見 陳繼勇:《美國對外直接投資研究》,武漢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6頁。
[7]資料來源 孫海順:《八十年代美國跨國公司對亞太發展中國家和地區的投資戰略》,外國經濟與管理,1987年11期。
[8]Rep. Michael J. Harrington,The US in Italian Democracy,The Nation, July3, 1976, p16. 轉引自劉建華:《美國跨國公司與“民主輸出”研究》,復旦大學博士論文,2007年。
[9]參見 [美] 彼得·施魏策爾著:《里根政府是怎樣搞垮蘇聯的》,殷雄譯,新華出版社,2001年版,第51到53頁。
作者簡介
張彬倩(1990.09--);性別:女,籍貫:福建省龍巖人,學歷:碩士,上海交通大學碩士研究生在讀;現有職稱:無;研究方向:政治學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