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正鋒
【摘 要】孫犁的戰爭題材小說反映戰斗生活卻從不描寫正面戰場的血腥與慘烈,而是通過對戰爭后方人民對敵的戰斗表現抗戰生活,在表現戰爭的同時又消解了戰爭,筆者以《荷花淀》為例,從孫犁的生活背景、經歷,審美情趣及文學觀念幾方面探究了這一獨到的表現方式。
【關鍵詞】孫犁;《荷花淀》;文化哲學;文學觀念
孫犁的《荷花淀》詩意濃郁,如一幅清新淡雅的水墨畫,怡人心境;亦如一首婉轉抒情的歌,余音繞梁。茅盾給了孫犁很高的評價:“他的散文富于抒情味,他的小說不研究篇章結構,然而決不枝蔓,他是用談笑從容的態度來描摹風云變幻的,好處在于雖多風趣而不落輕佻。”《荷花淀》是一篇以戰爭為題材的小說,而里面對于“荷花淀伏擊戰”的描寫,僅僅是先是一排槍聲,然后是三個動詞,瞄、投、沖,戰斗結束了,是打掃戰場、打撈戰利品的時候了,沒有持久的戰斗場面描寫,沒有傷亡,甚至連應有的恐懼也沒有,是一篇非戰爭化了的小說。這種消解戰爭的創作形式,筆者認為有一下三點原因:
一、孫犁的文化哲學所影響
在孫犁的11卷本全集的第6卷扉頁上印著一幅他書贈友人的墨跡,“大道低回,大味必淡”。這背后隱藏了他對文化哲學的非常專注的思考。“《漢書·楊雄傳》錄有楊雄《解難》中的話,‘蓋胥靡為宰,寂寞為尸;大味必淡,大音必稀;大語叫叫,大道低回。這種語言表達形式讓人聯想到《老子》四十一章的‘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道隱無名,可以看做是孫犁墨跡的原始出處。”正是這種清心寡欲,淡泊明凈的老莊哲學加上他豐富的人生閱歷使他認識到“大道不是直線向上,熱衷踩進的,而是迂回曲折,沉思默察的;大味不是吃香喝辣,舌麻腦熱的,而是嘗盡甜酸苦辣而歸于淡泊,淡泊而明凈,明凈而致遠。”
這也就為小說清新明快的風格和詩一般的語言奠定了基礎,淡而不俗,簡而不陋,美而不藻。他說,“從事寫作的人就應該像追求真理一樣追求語言,應該把語言大量匯集起來,應該把你的語言放在紙上,放在心理。用紙的鉆,心的錘來錘煉他們!”
這靈動、跳躍、個性化的語言,如行云流水般的行文,兩度“順手”,將婦女們因未見到丈夫的失落與悵然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對自然美景的怡然自得與水鄉生活的無限喜愛。這語言本身也就如淀中的梭魚,打著跳,還閃著銀光。明明后面有日本追兵,又是幾個手無寸鐵的婦女,這危急的情形千鈞一發,而作者的語言卻不見絲毫緊張,依舊歡騰、活躍、是何等的鎮定與從容。這不是青年婦女沉著、勇敢、能干的真實寫照嗎?
這也深深地體現了“大道低回,大味必淡”這一文化哲學思想。小說的故事發生在充滿了血腥和殺戮的時間,而他的語言卻遠離了硝煙和火藥,把人引入了一個詩與畫的境界,聞不到血腥,看不到煩惱,感覺不到戰爭給人類帶來的窒息。
二、獨特審美情趣的影響
孫犁有著很高的文學素養,從小就熱愛文學,第一次從遠房叔叔劉四喜手中借到《紅樓夢》后便愛不釋手,12歲從本村小學轉入鄰縣安國縣就讀高小,小學有間閱覽室,在這里他接觸了魯迅、葉圣陶、許地山等人的小說和文章,對“五四”以來的新文學運動有了初步了解。1926年進入保定中學,在此閱讀了大量的經典著作,如《費爾巴哈論》、《政治經濟學批判》及大量古書,大大的提高了他的文學素養。在接受經典的過程中,形成了許多精致的審美情趣,如含蓄,追求變化,文似看山不喜平一類。這使得他在以后的創作中,不喜歡單刀直入,而是繞到事物后面或某個鮮為人知的側面入手。通過含蓄的手法表現人物的內心世界,產生一種距離之美。
《荷花淀》中既沒有《狼牙山五壯士》的鐵血豪情,也沒有《八女投江》的悲慘壯烈,而是從一個戰爭的邊緣人物水生嫂寫起,用女人這最不適合戰爭的人物來反映戰爭,給人帶來的藝術震撼又豈是單調的正面描寫所能匹及的?
從作者的生活經歷和學識素養方面,我們也可以探究出他的戰爭題材小說為什么如此獨特的原因,以消解戰爭的方法來描寫戰爭,唯有孫犁能這樣做。
三、現實主義文學觀念的影響
孫犁的現實主義文學觀主張:“強調文學必須真實反映現實生活,時代生活孕育和決定作家的作品,作家應與時代相結合,表現時代精神。”
作品中不乏對當地自然和風土人情的描寫,更有大量人物語言的描寫,并通過人物語言揭示人物內心的真實想法。這與他一貫提倡的“現實主義文學道路”是分不開的,在《荷花淀》中所出現的自認風光和人文風情均是作者親眼所見,親身所歷的。1936年作者被介紹到安新縣同口鎮小學教書,任六年級級任老師和國文教員。而白洋淀就在同口鎮旁邊,在此地,國民黨軍閥地主盤剝十分沉重,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因此在這一帶的革命活動也較為活躍,這些都為孫犁的創作提供了素材和原型,也便有了小說中如詩如畫的白洋淀和如火如荼的抗日活動。
而作者和部隊一起行軍的日子,始終是一個文藝工作者的身份,做的也只是宣傳和教育工作,沒有參加直接的對敵作戰,因而對正面戰爭的了解較少,更多的是與那些戰爭邊緣人物——軍人家屬接觸較多,對戰爭后方的人民了解較多,因而就出現了許多諸如水生嫂那樣雖然對親人眷戀不舍,卻又能識大體,顧大局,甘愿自我犧牲的勞動人民形象。
他的小說中雖沒有慷慨悲壯之士,卻又是緊貼時代脈搏的。他描寫的是抗日戰爭后方默默無聞,支持抗戰的人民,這與毛澤東在1934年《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指出的“人民生活中本來存在文學藝術原料的礦藏,這是自然形態的東西,是粗糙的東西,但也是最生動,最豐富,最基本的東西,它們使一切文學藝術相形見絀”是一致的。
從現實主義文學觀念對孫犁的影響中,我們也可以看出這位作家是一位直面現實,緊跟時代的現實主義作家,他又是一位富于人道主義文學精神的作家,這也是他的小說消解戰爭的一個重要方面。
【參考文獻】
[1]茅盾.《反映社會主義躍進的時代,推動社會主義時代的躍進》
[2]《孫犁的文化哲學》.中華書報.2004年8月9日
[3]孫犁.《文藝學習》.作家出版社.1964年版
[4]方紀.《一個有風格的作家——讀孫犁同志的<白洋淀記事>》.《新港》.1959年第4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