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金秋
詩歌的鄉愁
常金秋
鄉愁是中國詩歌中一個悠遠的母題,幾乎在每個時代關于它的吟唱都沒有停止,隨著社會的發展,它不斷變化,涵蓋了更廣闊的內容。它可以是一種地理意義上具體的“離鄉”之痛。就像谷禾在《居通州記》中的漂泊者——一個在偌大都市生存的異鄉人,懷揣著對“山那邊”的夢想,走出生長于斯的故土與父母殷殷的目光,這種如切斷血脈的隱痛可能要伴隨一生。城市里有摩天大樓、耀眼霓虹,在詩人眼中只有“補丁大小的藍天,指甲蓋兒大小的云彩”,呈現的不只是對故鄉的懷想,還有對城市生活的隔膜。也許每個漂泊在外的人都做過海子的美夢,希冀有一個“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所在,但現實中也許它總是“在水一方”。“通州”作為詩人現實中的棲居地,能撫慰其“無根”之殤的,只有“風箏”、“鴿群”、“小螞蚱”和“草葉”綿綿的情話,然而這一切也都注定如“露珠”般短暫。詩歌中這一個個統一而微小的意象,不僅喚起了對家鄉的記憶,也將思鄉的感傷推向了高潮,但是詩人仍不罷休,結尾處是震撼人心的,“在通州,我還有三千里的思念夜夜穿過母親的針眼兒/它無限大又無限小/我有臃腫起來的身體,我有懸空的/泥土之心。它被轟隆隆的鋼鐵一次次撞擊著/碎成了齏粉……”城市文明中,漂泊者被架空的不僅是肉身,更是精神。至此,我們或許會更深的領悟到詩人從開篇到結尾,不斷重復的那幾句“我有……”、“我還有……”背后隱藏的悲戚。
詩人的“無根”之痛,不僅存在于地理位置層面,還彌漫在更為寬廣深邃的文化場域。劉虹在《當代文學一瞥》中,以詩歌為載體,投射出在市聲喧囂、多元共存的現代文化語境中,當代文學的境遇如“浮萍”般漂泊“無根”的處境。詩人在嘲諷、調侃聲中勾勒出當代文學界的眾生相。“它的自摸是細膩的,一杯咖啡里出浴隱私/自家一個噴嚏一只寵物,也能洋洋數十萬字”,詩人諷刺它擱淺在狹仄的空間內,坐井觀天,以兜售自我為樂,以嘩眾取寵為榮。左右逢源,游走在功利的漩渦中,“它的眼睛向后,深情望著大秦帝國/它的耳朵朝西,瑞典的動靜要聽仔細”,將其在當代語境中的經歷一一勾勒出來,從個人化狂歡到低端媚俗,文學在病態的亢奮中掙扎,在“失根”的焦慮中沉浮,它缺少精神的“高度”,直至走向被掏空與懸置的窘境。在詩歌的最后,詩人寫到“讓出床位,有人比我們病得更急!”,戲謔中直指其精神變異。詩人的筆鋒犀利、尖刻,在猛力批判中,不斷觸及“當代文學”的“要害”,顯示了毫不留情的姿態,這背后蘊藏的其實是深沉的焦慮,一種對文學失去歷史與傳統價值的憂患。英國學者羅蘭·羅伯森將這種現代化進程逼迫下的“焦慮”稱之為“文化鄉愁”,它不單單在文學中存在,而是蔓延到整個社會進程中,成為現代人的精神癥候。
或許,馬嘶在《旅行》中的體悟可以作為嘗試。現代人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需要一次“還鄉”。既然高樓大廈阻斷了眺望自然的目光,柏油馬路隔絕了對土地的親近,那么“旅行”是否可以成為一種釋放,以此來修復身心的疲憊與蒼老?“每次旅行都像告別儀式/今日花開,明天花落,都是分分秒秒的事”,自然不僅是人類初始的家園,也是最后的皈依所在。在充滿鋼筋水泥的都市,人類日復一日重復著單調呆板的模式化生活,或許在旅行時,在山水中,人類能找回浪漫本真的心性。難得的是,詩人并沒有讓旅行停駐于花開花落的瞬間與流逝的時光,這些慣常美妙的一面被作者橫刀斬亂,賦予了其悲愴的色彩,“雖然是生離,但如同死別,可能永不見面”,很多現代人的旅行,往往變成對形式與內容的強調。徜徉山水間喚起的不僅是自然的親近,更應該有內心的震撼與美好情愫,“讓萬物不再流逝,讓我們就相愛在那里”,在旅行中收獲的還應該有純粹,這才不愧對自然的給予。
也許人類更要感謝詩歌的陪伴,正因為有它,我們精神與肉體上的“鄉愁”才有了安放之地。
(作者單位:天津科技大學法政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