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家信

◎易明

一封家信

◎易明

這封家信是二十四年前，我只身前往新疆投親之后，寫給表姐的信，表姐曾因被感動，一直珍藏至今。表姐識字不多，我寫給她的信，一般都由表姐夫讀給她聽，所以信的開頭一并稱呼：

姐、姐夫（我一直都稱呼姐、姐夫）：

你們好！

真對不起，我來這里之后，一直沒有給你們寫信，因我不知道地址怎樣寫，你們才收得到，請來信告知，我不愿再麻煩稅務所的那位小姐代轉了。

快到元旦、春節了，你們餐館的生意一定很忙吧？如果你們人手忙不過來，可以叫妹妹來幫你們。我想這不用我說，妹妹一放假，就肯定來你們這兒了，有可能的話，現在就在你們身邊，果真是這樣，那太令人高興了。

侄女欣欣明年該升三年級了吧？但不知她智力如何，她是一個好動的孩子，一天到晚總是蹦蹦跳跳的，沒有一刻停止過，那是她與生俱來的天性，不要因為貪玩而打罵她，孩子終究是孩子，她生在這個寵幸的時代，應當讓她同別的孩子一樣吃好、穿好、玩好。在她身上灌注你們至深至誠的愛，讓她擁有一個金色的充滿幸福的童年。到這兒，我忽然打住，我想起了姐的痛苦身世。姐，你的童年想來不叫人心酸嗎？在你沒有多大的時候，就和你哥被你爸和后娘，分在了一邊的茅草偏屋，自己洗衣，自己做飯，自己養活自己。本還可以和你哥相依為命下去，但你哥受不了你后娘尖酸刻薄之氣，在一天傍晚，在你兄妹倆共同生活的茅草偏屋里懸梁自盡，年僅15歲。從此，你怕進那又黑又暗的茅草偏屋，是你大舅（我父親）把你領回了家，并在你18歲的時候，把你嫁給了那時剛退伍轉業回來的姐夫。姐，你一路走來，吃的苦少嗎？我想姐正因為有這苦難的經歷，會更好地愛侄女欣欣，從而在各方面關心她、愛護她，使她成為命運之驕子、時代之寵兒，這樣才無愧于我們這個時代。說了一大堆，我夠啰嗦的了，可是我要說，將來我有了孩子，一定讓他十分的滿足，特別讓他在童年時代玩好，哪怕他是地上爬呀、滾呀，讓他具有一個天真爛漫、活潑開朗的個性，不要像今天的我不好動、不做聲是個沒出息的人，一事無成！

上面說了一大堆廢話，你們不要笑我年輕無知，雖然我沒有成家立業、娶妻生子，但我會漸漸成熟起來。

轉過彎來，該告訴你們我這里的情況了。我于11月24日下午在長沙上火車，中途在蘭州轉了一次車，28日早上8點到達新疆烏魯木齊。下車后，直接找到部隊機關門診部的化驗室，見到了從未謀面的堂姑，遞上由我父親開具的“介紹信”。經過長途跋涉，終于安定了下來。堂姑全家對我都很熱情，特別是堂姑和堂奶奶，對我各方面關心得很周到。堂姑把她領的絨衣絨褲、褂衣全給了我，還有其他一些叔叔、阿姨們，送給我鞋呀、帽呀，這都是部隊上發的軍用品，我非常喜歡。

這兒的冬天特別長，一年中有半年是冬天，冬天也來得特別早，10月份就開始降雪了。記得剛下火車時，漫天飛雪、寒風呼嘯，一雙腳快要凍掉了（來時，只穿了一雙白網球鞋），趕緊在車站商場里買了一雙大頭棉鞋。用去了10元9角，手里頭僅還有5元錢去坐公交。一路之上，買車票用去117元，買水喝用去了10多元。在火車上幾乎沒有吃什么東西，只喝了點飲料，不吃東西可以，但是不喝水是絕對不行的。火車上什么東西都貴得很，一生理鹽水瓶大小的飲料2元，一洗衣粉袋大小的蛋糕（或面包）要2元5角，總共手里頭才150元錢，花銷了4到5天，用新疆的話來說：夠嗆！不過，我總算熬過來了，而且現在還有一點事干，在離堂姑家約1公里處的通信營燒鍋爐，月工資90元，本來120元，但是得除去30元的生活費。吃住跟當兵的一樣，伙食較好。

很高興第一次開始上班、領工資。每天干8小時，大約可以干到明年的4月份。這一干完，又可以跟軍部大院的楊工頭（江蘇個體建筑隊老板）去搞基建，估計一年可掙2000多元。等到明年10月份就可以參軍了。堂姑、堂姑父都較喜歡我，堂姑父前不久又提了一職（正團級），還可以再干4年。他們說，明年我參軍之后，再讓我考一個軍校，所以這4年對我的前景非常有利。

這里的生活環境也是家中不可比擬的，所以家中使我放心不下：系身重病的母親是在醫院安心靜養嗎？讀初中的弟弟有人照顧他、關心他嗎？他一個人在家，放學回來自己做飯，清晨又鎖上門去上學。近來不知我父親到你們這兒來沒有？如果來了，請告知他我的一些情況，說我急盼他給我回信，前面給他去過2封信，不知他收到沒有？要他郵封快件給我，地址：烏魯木齊市某部隊機關門診部易冬英轉愛君收。

家母病重，長子我遠走他鄉，逃避了應盡的責任和義務。于心不忍、每每愧疚、耿耿于懷，雖遠隔山水，憂心不斷矣。我知道為了給母親爭口氣，為了給姐、姐夫及所有關心我的人爭口氣，我應在這里加倍努力干下去。姐，你說是嗎？母親患病3年來，深得姐各方面的關心和幫助，為弟的感激涕零，愧為人子卻沒有給母親多少慰藉，反而常常惹她生氣、發怒。在她眼里，我是逆子，或者是一個無用的笨蛋。誠然母親恨我，但更多的是愛我，希望我不負眾望，成為人上之人。現在我不在她身邊，她定不免要牽掛我，擔心我會在外面出事，請姐要多開導她、安慰她，我想只有姐才能做到這些，對姐如許諸多的深恩，弟日后當以涌泉相報！

弟：愛君

1990年12月22日

后來，父親告訴我：你的這一封信，讓你姐好哭了一場的。我回想起此信中所言，熱淚也禁不住奪眶而出。可以想見姐當時的好一場痛哭，一定是淚流滿面、久久抽泣………

（責任編輯 張海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