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馬公司丑聞的“橫空出世”
納吉任內,國家便進入“多事之秋”,國內的反對聲一浪接著一浪,更慘的是接連兩架航班失事,死亡慘重,且至今未曾調查出結果。
這些,當然都算“政治斗爭”或“偶發事故”。然而,近期,對納吉腐敗的“小道消息”已經不再局限于“私底下”,尤其是今年7月開始有關他涉嫌“侵吞”(“貪污”)“一個馬來西亞發展有限公司(1Malaysia Development Bhd<簡稱1MDB,一馬公司>)”7億美元的消息廣泛傳布,令他更是陷入巨大的旋渦。
媒體尤其是國外媒體的揭露十分詳盡:《華爾街日報》7月2日披露稱,馬來西亞調查人員在調查一只具有爭議的政府投資基金時,意想不到地發現,有近7億美元資金流入了納吉的私人賬戶——來自兩個管道的五筆匯款,其中兩筆最大匯款是2013年3月選舉期間匯入,金額分別是6.2億美元和6100萬美元。資金由一家英屬維京群島注冊公司透過阿布扎比國家基金擁有的一家瑞士銀行匯入。該基金在今年5月匯入一馬公司10億美元,供后者償還債務。轉賬文件和資金流向圖顯示,涵蓋范圍包括政府機構、銀行及與一馬公司有關系的公司,各單位間的資金流動最終都流向納吉的私人賬戶。另一資金管道,則為一家原為一馬公司所有的名為SRC International Sdn. Bhd.的能源公司經過多次轉賬,分三次匯入納吉私人賬戶的金額為1110萬美元。文件顯示,這筆資金是經該能源公司控股的另一家公司,然后轉移至一家專為一馬公司提供服務的公司,最后再分三次分別存入納吉的賬戶。
政府發言人自然否認納吉拿錢,稱他“沒有因自用拿過一分錢”,他本人也在博客上稱有幕后黑手在“制造一馬公司風波”來抹黑自己,并“敦促批評人士等待四項官方調查的結論”。
但這確實非空穴來風。納吉是一馬公司創始人兼顧問委員會主席,而且, 2009年成立至今的短短四年間,公司累計已欠下110億美元的巨額債務。
更非空穴來風的是,今年2月,《紐約時報》便發表調查文章稱,與納吉家族有多年密切關系的年輕金融家劉特佐,長期在美國從事非常昂貴的房地產交易,且與他有關的空殼公司與納吉繼子控制的空殼公司互有關聯。文章也提到了一馬公司,稱劉特佐父親的密友擔任公司董事,他的兩位朋友也加入了該公司。2012年,英國法院的文件顯示,劉特佐代表的投資人試圖以15億美元競購擁有凱萊奇酒店的一家酒店集團,當時他拿出了一馬公司的支持信,稱政府的投資基金將為此次融資提供擔保。不過,那次競購最后沒有成功。劉特佐和一馬公司還與一家名為沙特石油國際公司的石油開采企業有業務往來,這家公司的創始人是一位沙特商人和一位沙特王子。2011年,一馬公司從它與沙特石油的合資企業中撤資。然而,款項沒有立即回到馬來西亞,而是轉到了一家開曼群島的公司手中。
更屬“雪上加霜”的是,瑞士也對一馬公司采取了行動。8月底,瑞士總檢察長辦公室發出聲明,說政府相信一馬公司案涉及“外國公職人員涉嫌貪污、不誠實管理公共利益機構及洗黑錢”,決定對一馬公司屬下的兩家公司及一名不知名人士展開刑事調查。這是首次有馬國以外國家的司法機構證實正在進行有關一馬公司的調查。緊接著,瑞士金融市場監管機構也指出,他們正調查當地一些銀行,以確定這些銀行是否與一馬公司有業務來往。
當然,媒體所披露的,都只是一馬公司復雜的資金流向。目前,流進納吉個人賬戶里的7億美元,后續的“故事”究竟如何“演繹”的,馬來西亞政府調查人員也未弄清,瑞士的調查最終可能也無法搞清錢款的利用。
不過,有批評指出,一馬公司之所以背負大量債務,緣于“一些投資項目使納吉所在政黨的主要資助者受益”,也即資助者提供政治獻金給納吉所在的巫統,納吉政府又通過各種途徑回饋資助者——巧妙的利益輸送。
這便是馬來西亞根深蒂固的“制度化的權錢交易”。
這種權錢交易當然是隱晦、隱蔽的,政府常常可以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化險為夷”。
然而,由7億美元丑聞,輿論終究“發泄”了對納吉本人的不滿,那就是已經從“私底下”搬到了“臺面上”對納吉夫婦腐敗的指責。該國的網絡新聞媒體Merdeka.com甚至將納吉列為“全球五大最揮霍無度的領袖之一”,與津巴布韋總統穆加貝、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和意大利前總理貝盧斯科尼等并列。新聞周刊《熱點》和《今日馬來西亞》網站還公開指責納吉及其隨行人員與其辦公室高官常常有巨大花費的項目和宴請公共關系顧問的巨額支出,并稱其夫人喜愛收藏昂貴的鉆石首飾和愛馬仕柏金包的“大手筆的消費”在馬來西亞廣為人知。
巫統內外的聯袂反對
這樣的“狀況”,顯然讓納吉陣營里的其他人物感到了壓力。
副首相兼巫統署理主席慕尤丁率先與他分道揚鑣,隨后,巫統副主席沙菲宜、吉打州州務大臣慕克力、登嘉樓前州務大臣阿末賽益、居林萬達峇魯國會議員阿都阿茲、霹靂前州行政議員哈米達、沙巴昔邦加國會議員祖末依德利斯等相繼“反水”。納吉當然也毫不手軟,7月底,解除了慕尤丁的副首相職務。慕尤丁顯然未“束手就擒”,當面勸告納吉辭去一馬公司主席職位,并暫時請假離開首相崗位,方便調查工作可在不受干擾的情況下進行。8月31日,他又以巫統署理主席名義發表國慶獻詞,說國家獨立與發展奠基于信任,但如今政府卻深陷“信任赤字”危機,隨著政府的廉正和問責制度受到侵蝕,人民的憂慮也日益沉重,并言有所指地指出,一些領袖無法開明地面對批評,反而指控批評者為叛徒,意圖推翻政府,國家重要機構如總檢察署、警方、反貪污委員會和國家銀行越來越受到約束,“那些盡責的政府官員被革職、調職、受威脅、遭對付”。
確實,雖然納吉“主動”宣布成立一支特別工作隊調查這筆錢。結果是,參與調查的總檢察長、警察總長、反貪委主席和國家銀行總裁先后出了“狀況”,總檢察長加尼突然被撤職、國行總裁丹斯里潔蒂被指其丈夫、兒子涉嫌在某生物科技再生水源公司犯下濫權舞弊罪行,反貪委主席則“被放假”,工作組事實上已停止工作。
前總理馬哈蒂爾則徹底與納吉撕破臉。本來,馬哈蒂爾與納吉關系緊密。納吉出生于政治世家,父親和舅父分別是第二、第三任總理。馬哈蒂爾在納吉父親栽培下出任總理,在任上的22年間,逐漸成為政壇強人,卸任后,培植巴達維接任,爾后,又扶持納吉。然而,“只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朋友”,這一年來,馬哈蒂爾逐漸流露出對納吉的不滿,一馬公司丑聞傳出后,更是“火力全開”,公開稱“當你虧損卻無法解釋那些錢去了哪里,我覺得你沒能力出任總理”,甚至公開點名慕尤丁可以接棒。
當然,輿論也稱,馬哈蒂爾視巴達維和納吉為“過渡人選”,還讓現任吉打州州務大臣的兒子慕克力“子承父業”,真心是“隔代指定”,卻未料其未能當選巫統副主席,“仕途”受挫,馬哈蒂爾便對納吉“懷恨在心”。
同樣“撕破臉”的還有前任法律部長再益,他稱一馬公司丑聞“傷害著數以百萬計人民的心”,并警告“一旦那些年齡層在40歲以下的馬來人紛紛覺醒,發覺他們的族群都被納吉背叛了,他們集體燃燒的怒火,足以摧毀這個國家的和平及安寧”,并意味深長地說,“經常聽到有人質疑,反對黨陣營有沒有適當的首相人選;我說肯定有,而且遠遠比巫統多。許多反對黨領袖都是杰出的治理國家的人才。更重要的,是他們比巫統臺面上的領袖真誠,他們不懂得怎樣去取得巨額的政治獻金,不曾擁有海外私人賬戶……他們出國旅游招商或公干時,并不需要使用私人豪華專機!”此番言論句句有“針對性”,直指納吉。
巫統內部甚至還有一名黨員以巫統名義入稟吉隆坡高等法庭,起訴納吉失信,涉嫌挪用該筆巨款作為私利。
雖然挑戰嚴重,甚至希望“司法介入”,但是,在目前內閣已都是納吉的人的現況下,這些挑戰至多只是添其麻煩。
民眾則將怒火訴諸行動。干凈與公正選舉聯盟(凈選盟)組織發動了聲勢浩大的示威游行。8月29日、30日兩天歷時34小時的4.0集會, 50萬民眾上街,呼吁納吉下臺。
馬哈蒂爾也兩次現身,聲援意味強烈。
反對黨當然抓住民眾示威游行的機會,發動要求納吉下臺的攻勢。國會反對黨領袖、人民公正黨主席旺阿茲莎說,這么多人涌上街頭參與集會表達不滿,納吉不能再對人民的訴求充耳不聞。伊斯蘭黨前署理主席、新希望團隊主席莫哈末沙布則強調集會的目的是抗議政府貪污腐敗。他們同樣也希望司法介入,分別起訴了納吉、國陣總秘書東姑安南、一馬公司和選舉委員會濫權舞弊,并要求法庭宣判上屆大選無效。
凈選盟主席瑪麗亞陳還表示,如果政府不聽民眾的訴求,還將舉行5.0、6.0……集會,并將“轉戰”國會。
眼下,納吉的“關鍵一手”便是希望巫統內部統一思想。前不久,巫統191個區部中的160位區部主席前往吉隆坡表示對納吉的支持,納吉聲稱區部主席滿意他對一馬公司的解釋。
納吉政府的“防守反擊”
“滿意解釋”云云,顯然意謂7億美元并未私吞。后來,納吉政府又公開表示是給巫統的政治獻金。
這有可能,反對黨也認為,納吉政府獲得的大量政治獻金幫助他們贏得了2013年的選舉,當年大選前夕,一馬公司涉嫌幫助國陣在檳城、東馬等地賄選、造假票等。
確實,在馬來西亞,政治獻金普遍存在。政治獻金往往來自基層、企業團體和政府撥款,執政陣營甚至靠貪污、敲詐、回傭等腐敗方式募款,或者獲取外國援助或秘密捐款。
反對黨當然也需要政治獻金。然而,他們反對政治獻金的“暗箱操作”。
輿論也認為馬來西亞政治獻金的根本問題在于嚴重缺乏透明度。學者揚拉沙利就說,“這是問題的癥結所在,此次政治獻金流入首相個人賬戶所引發的危機,正好生動地呈現了這一點。政治獻金何其隨意,甚至到了連副首相也不知情的地步。”慕尤丁確就表示,自己一無所知。
納吉前政治秘書胡逸山說,國陣的募款方式一般由中央控制,例如巫統通過政聯公司獲取款項,然后分配給黨員。反對黨則多數由黨員、競選候選人自行募款。而且,對政治獻金完全沒有法律監管,“不管多少錢,不管是外國人還是本國國民(的捐款),你能籌到多少錢是你的本事”。
納吉也在8月14日公開宣稱,馬來西亞只有法律管制選舉期間的開銷,沒有法律管制政治獻金,所以不能針對他接受7億美元捐款判斷是對或錯的行為。
所以,胡逸山說,“理論上他這次收受外國捐款是沒有違法的,最多只能說他沒有繳稅。”
這顯然是納吉政府的“主動出擊”或者說“強勢反擊”。
更厲害的一招是,巫統宣稱的巨額政治獻金來自沙特阿拉伯。副首相阿末扎希在8月22日公開聲稱,沙特捐款給巫統,“一是支持我們全力對抗恐怖組織,二是馬來西亞秉持崇高的伊斯蘭教義,三是馬來西亞是多元及中庸的伊斯蘭國家”。
當然,細究的話,還有值得玩味之處,前副首相慕尤丁對7億美元毫不知情,而才出任兩周副首相的阿末扎希卻宣稱自己見過捐出該筆政治獻金的代表及信托人,并聲稱有關人士希望巫統可以繼續在馬來西亞執政。
不管怎么說,這是張“終極王牌”。胡逸山說,“沙特在穆斯林眼中是神圣國度,一講是沙特的捐款,大家就靜下來了,因為涉及沙特的批評不好拿捏,一不小心會侵犯到宗教信仰。”
顯然,巫統已逐步將7億美元操作成政治正確的反恐且與宗教信仰有關。
然而,學界和輿論還是提出,這樣的政治獻金存在“政治正當性”問題,即“一個獨立國家的政府領導人是否應該接受來自某外國政黨的巨額捐款?”
然而,不管學界的質疑和巫統內外的反對聲浪,目前,查究7億美元的渠道事實上已被納吉封堵。
但是,人們并未就此停止對政治獻金問題進行追問,也沒有停止對腐敗的詰問。
國際透明組織馬來西亞分會7月20日發布的《2014年馬來西亞貪污趨勢》指出,在該國六個最腐敗機構中,政黨排第一位;在《2014年金錢、政治與競選資金透明度指數》調查的54個國家當中,馬來西亞排在倒數第五名。分會主席阿克巴沙達爾發表聲明指出,馬來西亞的政治獻金問題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受國民關注,鑒于政黨已被視為貪污最嚴重的機構,馬來西亞有必要立即制定法律監管政治獻金問題。
當然,至少到目前,所有這些都未曾影響納吉,相反,納吉政府還加緊了封鎖支持凈選盟行動的媒體的行動,并繼續“敲打”“追打”“反水”的“同志”。9月2日,警方說,將傳喚馬哈蒂爾就其在凈選盟集會上發表的針對納吉的言論作出說明;9月7日,社交媒體忽然出現消息,稱巫統將在最近的最高理事會會議上將署理主席慕尤丁等七人踢出巫統。同時,透過巫統內部的支持者要求慕尤丁“體面下臺”辭去黨職退出政壇,并指責馬哈蒂爾為了一己之私的“搗亂”。
同時,近日,納吉又成立了國家政治獻金咨詢委員會,試圖推動立法監管政治獻金。然而,輿論則認為當務之急是改革司法,建立獨立的檢察官制度。
總之,圍繞著納吉私人賬戶上的這7億美元,雙方還將繼續“纏斗”。而且,目前的態勢是,人們已經由此而更加關注政治獻金問題,誓言與納吉“斗到底”的人則更加關注納吉的腐敗。
對納吉及其政府來說,預兆不妙的是,許多民眾對其失去了信心。一位名叫陳達桅的市民就說:“我對現在的政府沒有信心,覺得馬來西亞的司法不公正,不透明,而且偏向政府。納吉政府只是在做戲,有沒有立法管制政治獻金都沒多大的幫助,反正都是他說了算。”
當然,究竟有沒有信心,需要選舉來證明或證偽,人民的選票會說明一切。這也許是對納吉及其政府的終極結論。
編輯:黃靈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