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跨國情侶的情變之訟

章偉聰

她，來自中國內地某省的一個地級市。他，來自與中國隔海相望的日本。兩人相識四年半之后，她向上海長寧區法院提起訴訟，要求他一次性支付女兒小慧的撫養費170余萬元。于是，一對跨國情侶的情變之訟拉開了序幕……

管轄異議VS限制出境

法官顧薛磊遇到的第一個問題是管轄權異議。原告林慧蘭與被告小澤次郎（均為化名）的撫養糾紛案，立案時遵循的是“原告就被告”的一般管轄原則。但立案后不到一個月，被告小澤次郎向法院提出了管轄權異議，要求將案件移送至原告林慧蘭住所地法院管轄。申請理由：本案被告系日籍，直至原告起訴時，在中國境內并沒有已連續居住滿一年以上的地方，依據中國法律，對不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內居住的人提起的有關身份關系的訴訟，由原告住所地人民法院管轄。

由于林慧蘭在上海租住尚不滿一年，如果被告的管轄權異議成立，本案將要移送至林慧蘭的戶籍所在地法院。情況真是這樣嗎？第二天，顧薛磊向原、被告雙方代理人作了調查。被告代理律師表示，小澤次郎在XX小區28號24樓的房屋內居住不到半年，之前在中國多個地方居住過，沒有確切地址。原告代理律師則表示，小澤次郎在該小區里住了三四年之久，中間可能換過房屋，但沒有離開過這個小區。于是，顧薛磊仔細查閱了小澤次郎的身份證明材料。果然，兩份在時間上連續的“境外人員臨時住宿登記單”顯示，2013年5月中旬，小澤次郎入住長寧區某小區27號12樓一套住房，而2014年2月下旬小澤次郎再次入境后，入住了同一小區28號24樓一套房屋并一直居住至今。顧薛磊及時制作了駁回被告管轄權異議的民事裁定書。小澤次郎沒有上訴。

立案后不到一周，原告林慧蘭就提出了限制被告小澤次郎出境的申請。原告代理人表示，據了解，原本與小澤次郎一起居住在上海的他的妻子和孩子已經回日本，小澤次郎不久也將回日本，且小澤次郎在中國沒有任何資產，一旦離境，有可能造成本案最終判決無法執行。顧薛磊根據案情迅即對原告申請作了研判，在要求原告提供資金擔保，并明確告知原告如因錯誤限制被告出境造成被告損失將承擔相應法律責任之后，顧薛磊于當天作出了限制被告小澤次郎出境的決定。

申請獲準，原告方舒了口氣，被告方則坐不住了。兩周后的一天上午，小澤次郎攜代理律師一同來到長寧法院。這是小澤次郎因本次訴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現身法院。小澤次郎畢恭畢敬地向法庭呈上《解除限制出境措施申請書》和《承諾書》，表示自己愿意配合做親子鑒定，愿意提供人民幣5萬元作擔保。5萬元保證金按“代管款”方式被收下了，但顧薛磊沒有立即作出決定。他要審慎評估案件可能的走向。第二天，顧薛磊約見被告代理律師，要求小澤次郎追加擔保金。然而，代理人表示，小澤次郎在中國境內沒有固定資產，也沒有更多錢款增加保證金，因此暫時不申請撤銷限制出境措施，要求退還已經繳納的保證金。在法院“代管款”賬戶內待了2天的5萬元保證金被如數退還。

真心相愛VS花錢買歡

法庭審理尚未開始，雙方已有了兩個回合的交鋒。本案糾紛關涉非婚生子女撫養，原告訴請獲得支持的前提條件，是非婚生的小慧與被告具有親子關系。雖然通過DNA檢測得出結論并不困難，但倘若被告不愿做親子鑒定，原告就只能通過證明雙方關系十分親密，得出被告極有可能是小慧生父的蓋然性判斷，從而爭取法庭的支持。在之后進行的三次庭審中，圍繞原、被告雙方是否存在同居關系這個關鍵問題，原告方祭出了“真心相愛”的大旗，被告方則一口定下“消費與服務”的基調。雙方各執己見，寸步不讓，并分別向法庭提供了大量證據。親自出庭的林慧蘭告訴法官，2010年1月，她與小澤次郎初次見面確實在她工作的KTV酒吧。之后不久，因互生好感發生了性關系并開始戀愛，當年7月開始同居。林慧蘭講，同居之后兩人關系一直很好，因為小澤次郎多次答應要和她結婚，2011年1月，她與丈夫離了婚。2012年2月和10月，兩次與小澤次郎同赴日本旅游。2013年1月底，發覺自己懷孕后馬上將消息告訴了小澤次郎，小澤次郎同意把孩子生下來。在之后長達一年的時間里，包括女兒出生之后，小澤次郎先后十數次匯款給她，少則數千元，多則數萬元，總額達12萬元以上。林慧蘭說：“不知什么原因，2014年2月，他突然離開了，并再也不愿相見。”

對原告的上述說法，被告全盤予以否認。被告律師表示，原告是KTV小姐，當時在兩家KTV上班，被告是作為客人與原告相識的，雙方之間是消費和服務關系，從未同居過。而且，原、被告相識時雙方各自都有家庭、孩子，被告根本不可能答應和她結婚。所謂同赴日本旅游，其實只是在原告到日本旅游時，被告盡地主之誼而已。至于給原告匯款，是因為原告借懷孕、生孩子百般生事，被告迫不得已而為之。

林慧蘭向法庭提供了小澤次郎寫給她的四張字條、多張兩人在一起的親密照片，以及被告原來聘請的律師發給她的律師函等一組證據證明自己的說法。四張字條的內容為“我一輩子愛慧蘭，永遠沒有變化我對你的愛”“慧蘭：我雖然不和你結婚，我心里跟你結婚了！”“我想你啊！”“慧蘭：辛苦了，回來后好好睡覺，好好休息呀！明天見！想你。”等簡單的句子。林慧蘭解釋，這些字條是雙方同居期間，小澤次郎為表達對她的愛意，寫在便簽紙上貼在冰箱上的。但被告律師則說是小澤次郎在KTV娛樂時隨意寫下的。林慧蘭提供的多張照片顯示原、被告在日本以及中國旅游時關系親密，還有一張照片是小澤次郎懷抱尚在襁褓中的小慧。對此，被告律師表示，親密照片只是被告逢場作戲，懷抱女嬰的照片是原告將女兒帶到KTV玩，被告正好在KTV消費時拍攝的。

以手機短信形式顯示的律師函有如下內容：“你們之間建立的關系是不正當的男女關系，并不受法律保護……為了澄清事實，……有必要由你通過訴訟的方式進行DNA鑒定……”林慧蘭認為，這也可以證明她與小澤次郎存在同居關系。被告律師表示，這是被告之前聘請的律師工作有誤，現已解除委托關系。被告方也向法庭提供了多份證據：一張林慧蘭身著齊胸高的露肩裝照片，以此證明原告是KTV小姐，被告與其只是消費和服務的關系。林慧蘭表示自己是合法工作，并不從事性交易。被告2012年12月30日至2013年1月4日出入境記錄，證明這段時間內被告在國外，原告在國內，與原告懷孕時間不相符。對此，林慧蘭表示，自己懷孕的時間在2013年1月中旬左右，相關醫院的就診及分娩記錄可以證明。

一組日本酒店明細單及收據，證明2012年10月被告回日本是正常出差，并未與原告同住酒店。林慧蘭對此的解釋是，被告此次赴日是以出差名義，為了應付公司的報銷，被告另開了一間單人房，但實際上原、被告同住一間雙人房，當時赴日旅游簽證時必須提供酒店訂單，因此，原告提供的房間訂單更為可信。

同居存疑、親子可信

今年2月3日，法庭第三次開庭審理本案。法庭辯論階段，原告律師強調，眾多證據表明，原、被告是戀愛關系并且有同居事實，被告拒絕做親子鑒定，應當認定親子關系成立。被告律師則認為，原告方提供的證據不足以證明被告與女孩有親子關系。由于原告工作特殊，不能排除孩子是別人的，請求法庭駁回原告的訴請。在聽取雙方最后陳述并經合議庭評議后，法庭當庭作出判決：原、被告所生之女小慧隨原告林慧蘭共同生活；被告小澤次郎一次性支付小慧撫養費59.6萬元（已扣除之前支付的5.2萬元）。顯然，在被告拒絕做親子鑒定的情況下，法庭根據在案證據推定親子關系成立。顧法官說，根據本案現有證據，法庭認為雙方同居關系尚難認定。但是，在證明非婚生女兒與被告有親子關系上，原告已盡到了法定的舉證責任，并已基本達到高度蓋然性的標準。四張字條可以反映雙方關系親密，其中“我一輩子愛慧蘭，永遠沒有變化我對你的愛”的字條寫于2013年1月5日，表明這一時期兩人關系保持密切。因此，不能排除原告受孕發生在雙方保持關系密切期間。其次，被告否認雙方同赴日本旅游，但出入境記錄顯示，雙方出入海關前后僅僅相差幾秒鐘，結合同坐一個航班以及被告為原告預訂機票的事實，可以證明雙方曾共同出境旅游且關系密切。再次，被告2013年3月至2014年1月連續通過銀行匯款給原告，證明被告知曉原告懷孕。顧薛磊表示，結合原告懷孕、生產的時間判斷，原告關于這些匯款是被告給她的生活費、孕檢費的說法更為合理。

綜合以上幾點，根據證據規則，可以推定被告與小慧之間存在親子關系。一審判決后，被告小澤次郎提出上訴。近日，二審法院對本案作出終審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隨后，小澤次郎付清了全部撫養費。法院隨即解除了對小澤次郎的限制出境措施。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