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瓜礁登陸戰

王永兵 馮春曉

1988年3月14日，中國海軍為保衛南沙群島，與入侵中國領土的越南海軍展開一場近距離海戰，戰斗規模雖然不是很大，卻深刻影響了整個南海局勢。今年恰逢抗戰勝利70周年，而我國周邊形勢復雜多變，東海南海亦產生諸多爭端，筆者偶然得知20余年前那場戰爭的親歷者，海戰登礁突擊隊隊長王永兵就是自己在上海市人民檢察院的一位老同事……3·14海戰背景

南沙自古為中國領土。

到越南南北分治期間，南越一直覬覦南海諸島，并早在1956年，就首次入侵我南沙群島，升起南越旗幟，聲稱擁有主權。而北越之前曾出版地圖承認中國對西沙、南沙諸島的主權，隨著南北越南統一，對中國援助需求的減少，1976年6月越南出版的地圖已將西沙、南沙諸島劃入其版圖，此后便開始了積少成多的蠶食步伐。

對于越南的入侵，中國政府1974年收復西沙以后，一直以外交手段為主維護主權。1988年，中國急于改革開放闖關攻堅，爭取進入關貿總協定，在國際上以緩和為主，中越邊境已經基本穩定，中越高層正在進行關系正常化接觸。越南當局一面進行關系正常化談判，一面加緊搶占南沙島礁。

1988年3月14日，人民海軍502艦艇編隊，在中國南沙群島九章群礁邊緣的赤瓜礁、鬼喊礁及瓊礁海區與入侵的越南海軍505編隊發生戰斗。沖突由爭奪赤瓜礁開始，迅速發展為雙方艦艇編隊之間的海戰。在越南海軍登礁人員和艦船首先向我軍登礁人員和軍艦開火的情況下，中國海軍編隊進行自衛反擊，擊沉越南海軍604、605船，重創越南海軍505艦，取得了海戰的重大勝利。

“3·14”赤瓜礁戰斗是“3·14”海戰的一個局部，但礁上戰斗是“3·14”海戰的一個有機部分，是導火線，也是海戰的目的。礁上戰斗的時間特別是槍戰的時間不是很長，僅僅只有十幾分鐘，更多的時間是在戰前的準備，包括思想準備、組織準備、物質準備。然而，赤瓜礁戰斗又是一個突發性的戰斗，戰斗的發生進展相當快、它出乎意料。

我們531艦的所有登礁的同志絕大部分是20歲左右的年輕戰士，雖然他們都是第一次參加戰斗，有的甚至是第一次握著沖鋒槍（因艦上武器主要是導彈和火炮），第一次聽到如此激烈的槍炮聲，但他們不慌不亂，打得機智、靈活。赤瓜礁戰斗是我們531艦和502艦的同志一起進行的，但我只能從我們531艦這個側面來談一下登礁及戰斗的主要經過。

登礁總動員

我艦是13日晚上10時左右在永暑礁海域巡邏時接到命令，要求立即趕赴赤瓜礁海域增援南海艦隊的巡邏艦艇。14日凌晨6點25分我們到達赤瓜礁海域。當時我也在指揮臺上，看到附近海面有不少艦船在活動，除南海艦隊的502艦以外，其他的艦船是哪個國家的也不清楚，當時給人的感覺是赤瓜礁海域的上空，有一種異樣的氣氛，后來事實證明，這是一種戰前的氣氛。

6點49分，我艦接到編指的命令，要求派武裝人員登礁。當時我看到赤瓜礁上有人員在移動 ，看樣子不全是我方人員，我估計是越方人員。但當時那艘604船，是哪一方的也沒有來得及搞清楚。6∶49這個時間艦上剛起床不久，經過一夜的航行，特別是經過十來天的永署礁海域的巡邏，同志們都疲勞之極，睡意尚未消除。但很快，艦上已開始了緊張的戰斗準備，氣氛比較緊張。艦上廣播登礁人員名單后，只兩分鐘時間就全部到會議室集合了。我從指揮臺上跑到會議室，人員已經到齊了。槍炮部門進行了緊張的槍支彈藥的準備，并簡單介紹了輕武器的使用注意事項。槍炮部門干部和彈藥班及主炮區隊的同志們都在壓子彈，有的同志還在現學機槍的使用方法，槍炮長和彈藥班長給大家講解。由于任務來得突然，大家都感到時間太緊張了。全艦的準備工作在進行，救生器材、食品、淡水、藥品等等，都是在短短的時間里準備完畢。在行動中大家都是用跑步進行的，沒有一人在執行任務中有猶豫現象，一個軍人的素質，在這個時候充分體現出來了。

出發前，首批登礁人員在會議室佩帶好槍支彈藥，由東海艦隊的編隊指揮員進行戰前動員，艦政委還宣布了紀律。這個動員是簡單的，但很有力，特別在動員中講道：“你們上礁后，艦上指揮所的領導、組織會時刻關心你們，全艦同志會全力支援你們的，你們放心戰斗。”這些話對于初次參戰，遠離大陸和艦艇執行戰斗任務的登礁人員來說，比電影和小說中描寫的那種不著邊際的豪言壯語所起的作用要強千百倍，它掃除了登礁人員可能出現的擔心顧慮心理，對穩定登礁人員的情緒，提高其戰斗力起著重大作用。

作為一名政工干部，我認為政治工作一定要從實際出發，特別是戰時政治工作，如果盲目仿效電影中和文學作品里高喊口號的做法，勢必影響政治工作的威信和效果。7點30分左右，我帶著第一批登礁人員登艇出發。當小艇出發后，我注意的是穩定大家情緒，防止武器走火，否則將會影響登礁任務的完成。當小艇航渡到我方502艦首時，502艦甲板上的戰士和指揮臺上的人員都向我們招手致意，表示歡迎，艦上擴音器也用上了。當時502艦第一批人員已經登礁，但敵我兵力懸殊，所以，對我艦登礁人員的出擊，對于他們來說是個很大的鼓舞。我們小艇繞過502艦首，通過越南604船尾，在艦指揮所無線通訊的引導下，于7點40分左右在離越604船右側幾十米處登礁。

第一批登礁人員一上礁看到了礁上的嚴峻局勢，神色都很莊嚴。有的戰士把身上的鑰匙交給小艇輸送人員，有的把手表交給他們，請他們帶回艦上。他們感覺到在這次登礁任務中，將有血與火的洗禮，生與死的考驗。此時，平時還是孩子氣未脫的小伙子，一個個成了祖國的衛士，真正的男子漢。

下小艇后，大家背好槍支，衛生員背上藥箱，拿著國旗，信號兵拿著對講機，踩著齊胸的海水，向前靠攏。7點45分左右與502艦首批登礁人員會合。副槍炮長蔣炳發在與502艦人員會合后，馬上認出了兩位軍校同學，一位是副水雷長，一位是副槍炮長，他們沒想到老同學在南沙赤瓜礁上能相會。502艦還有一名同志給了杜祥厚一支香煙抽，杜祥厚也帶了幾包香煙，但都被海水泡濕了。

那位戰士問杜祥厚是哪兒人？杜祥厚說“是河北的”，502艦的同志說：“我是河南的，都是中國老鄉。”這就是戰友之情，令人動容。在與我方502艦人員會合后，我們迅即分散隊形，二人一組，防敵開火。我同時觀察周圍情況，并迅速向艦指揮所報告越方情況、敵我態勢，在請示艦指揮所后準備升國旗。

我們帶的是一面一號國旗，很大而且是新的。但由于旗桿較短，水深插在水里就顯得太矮，越方人員看到后，有嘲笑的樣子，指手畫腳，我們很氣憤。國旗是國家的象征，是國家的尊嚴，我們每個同志都有莊嚴感。與我一起第一批登礁的導彈發射班長陳建堯就在水里摸石頭，想撈些石頭填高好插國旗。但是撈不到石頭，我就命令衛生員小方用手舉著，國旗飄揚在頭頂上空，在海面迎風招展。同時我與艦指揮所聯系，請示帶一桿長一點的旗桿來。

這時我對信號兵說，靠近我成立臨時指揮所。信號兵不斷地與艦指揮所保持聯絡。8點17分左右，我艦第二批登礁人員登礁。第二批人員也由于對礁上情況不清，險些向越方靠攏，通信兵靈活改變聯系方式，直接與第二批輸送小艇聯系，指示方向，避免險情，使之順利登礁會合。在戰斗情況下，哪一方面稍有差錯，就會影響整個部署，影響戰斗任務的完成。第二批登礁人員帶來好多物品，有雨衣、草席、水果罐頭、餅干等東西（當時因為艦上并不清楚礁上的地形，認為登礁就意味著上島，準備在島上待上幾天時間，等候海軍陸戰旅來接替）。我把餅干分給了登礁人員，并送給了502艦的登礁戰友。

8點25分左右，南海艦隊編指人員（502艦的李政委和南海艦隊的越語翻譯林干事）登礁。指揮人員在礁上迅速會面（大家相互很尊重，很客氣，互致敬禮），然后進一步明確任務并分工：由林干事負責對越喊話，502艦指揮員組織去割越方船與礁上連接的繩子，由我負責攻擊拔旗。南海艦隊編指人員很急，想馬上實施。這時我發現我方第三批登礁人員剛好航渡到越604船旁邊，正準備下艇登礁，處在敵船機槍最好發揮火力的范圍內，而且也在我方艦炮射擊覆蓋面內，必將會遇到嚴重的危險。因此，我要求調整一下攻擊時機，等我艦人員會合后再開始攻擊。編指同意了我的意見（當然我也承擔著可能延誤戰機的責任）。

第三批登礁人員于8點38分左右會合，一匯合我就進行了簡單的火線動員，下達了任務：上去拔掉越南國旗，可以肉搏，驅趕越軍，如敵方開火，我即開火，堅決反擊，而后迅速撤退，便于我方炮火攻擊。我接著挑選拔旗攻擊人員，分成三人一組，每組有黨員，并指定組長。這時我轉身向后看了大家一遍，然后高喊：“誰第一批上！”杜祥厚舉起右手說：“王副政委，我上。”接著大家都舉起手臂，要求“我上”“我上”。

作為指揮員，我心里很激動，前面有敵人的匕著，有敵人的槍口，這個時候舉手是莊重的，它要求的是戰斗，甚至是犧牲！于是，我挑選了三組，第一組由杜祥厚負責，第二組由黃利興負責，第三組由陸少峰負責。第一組組長杜祥厚把機槍換成手槍，準備與敵人肉搏。這個時候，林干事對越方喊話無效。8點41分左右，我即命令把雨衣踩在水底下，把多余的東西扔掉，上去拔旗！并命令副槍炮長蔣炳發把未編成小組的后續人員分散成弧形隊形上去，有利減少傷亡。

血與火的洗禮

不久，前面人員報告“他們有刀”，我方人員立即把刺刀拔出。8點43分左右，第一小組和第二小組接近越旗，前面的隊員喊“我們上！”同志們以排山倒海之勢，勇往直前，壓向敵人。敵人害怕了，畏縮了，前面的敵人往后退了，但有個當官模樣的人逼他們不許退后。就在此時，杜祥厚猛撲上去推倒敵旗桿，這時一越軍企圖奪旗子，組員張清飛起一腳，踢倒敵人，奪到敵旗，馬上交給了我，我把旗子塞在胸中衣服內。另一越軍反撲過來，被杜祥厚卡住脖子按到水里。

當時的杜祥厚同志，由于在海上時間長，胡子沒刮，非常彪悍，給我方人員留下了很深的印象，502艦的人稱他是“大個子，大胡子”。如果越方有活著的人回去，也一定會說：中國人不好惹，勇猛無比！我們的張清同志，是新入伍的南京青年，平時很少言語，工作積極，從不與人斗嘴吵架，但在敵人面前，他威風凜凜，力大無比，敵人被他踹在水里，沒能爬起來。戰后他回憶說：“當時也不知哪來那么大力氣。”在這同時，兄弟部隊502艦的人員上前奪敵槍支。

8點46分左右，敵反抗開火，502艦的副槍炮長楊子亮的右手臂被敵方一梭子子彈打斷，當時的手臂上肉都翻起來。越南人在我國南沙國土上制造了流血事件，還是用我國以前支援他們的槍支向我方射擊的。我方人員立即開火還擊，沖鋒槍、手槍、機槍全都暴雨般射向敵人，有單發、有點射，有連發的。大家已經在海水里忍著饑餓，泡了一個半多小時了；有的是從家里趕到部隊，連一個安穩年都沒過好，把憤怒集中在槍機上，還不狠狠地打？

當我艦艇從越南艦船旁邊航行時，越方人員還對著我艦艇撒尿，以為中國軍人是奈何不了他們的，同志們氣憤極了。為了祖國，為了民族，為了尊嚴，還不狠狠地打？平時很少有機會使用輕武器，這時是實彈射擊的最好機會。只幾分鐘時間的第一波攻擊，我艦登礁人員就打出子彈1400多發，敵人的尸體浮在水面上，順流漂泊著，海水紅了，一塊一塊的。然而與此同時，敵船上的機槍從甲板上、舷窗里向我登礁人員猛烈掃射。

什么叫“彈雨”？這個時候體會到了，海面上濺起層層浪花，我方的槍聲就像鞭炮聲，敵方的機槍聲是“嗒嗒”的，聲音比較大，子彈在我們周圍落水，情況是比較嚴重的。我知道，只要礁上敵我雙方一接上火，主要危險就來自敵船，我還擔心我們會誤傷自己，因為我們是第一次打仗，而且是水兵打陸戰，另外，我登礁隊與502艦的隊形不一樣，人員又不熟悉。

8點50分左右，我方艦艇向敵船開炮，炮火來得非常及時，在拉響戰斗警報后30秒副炮就射擊了，而且第一排炮彈就傾瀉到敵船，頓時敵軍甲板上的機槍一下啞了。我方登礁人員邊打邊撤，由于預先沒有考慮選擇撤退方向，所以仍在向登礁方向后撤，處在炮火覆蓋之下。

炮彈在頭頂呼嘯而過，似乎還帶著熱浪，面臨嚴重危險。我們輸送登礁人員的小艇面臨的危險更嚴重，炮彈、子彈在它的周圍到處落下。這艘留在礁上的小艇上有兩名同志，一開始攻擊時，我就讓信號兵喊他們過來，一是便于機動，二是便于撤退。但小艇這時動力發生故障，艇上的兩名同志非常機智，跳到海里，以小艇為掩護，艱難地推著小艇向我靠攏。9點05分左右，敵船開始向右舷傾斜。

我看到了敵人有的在跳海，敵船最后顛覆，海面留下一塊圓形的船底，沒過多久就消失了。礁上剩下的十來名越軍舉起了白衣服，聚集在他們的小艇處投降了。礁上戰斗結束了，海戰仍在激烈的進行中，我方艦艇遠離了赤瓜礁。這時在礁盤上空又出現了飛機，在礁北面，我531艦攻擊敵人大型登陸艦，在礁的東面，也是炮聲隆隆，當時不知道是我556艦在攻擊敵605船，我們以為只是越方的艦艇增援。海面及礁上的情況更加緊張，通信中斷，情況不明。

這時我要求大家：人員分開，相對集中，靠在一起保持體力和體溫。我忙著觀察周圍情況，同時清點人數。同志們已經在海水里泡了兩個多小時，饑餓寒冷襲擊著大家，但是大家互相照顧關心，副槍炮長蔣炳發攙扶著兄弟部隊不會游泳的同志。9點50分左右我讓信號兵去502艦小艇上幫助修復了報話機，恢復了與編指的聯系。

鬼喊礁海域的炮戰結束，越HQ505艦被我重創后搶灘，冒起了大火和濃煙。但赤瓜礁上空出現了低空飛行的外國飛機，可能是從菲律賓機場起飛的美軍飛機。越方增援艦艇也在向赤瓜礁海域機動，我方編隊準備迎接更嚴峻的挑戰。我艦回到了赤瓜礁附近，指揮所命令登礁人員撤回艦上。但是撤退要分好幾批才行，早撤退早安全，然而好多戰士選擇了堅持與我一起最后一批撤離赤瓜礁。

“把危險留給自己，把希望讓給他人”，這就是戰士們的胸懷。12時左右，我帶最后一批登礁隊員撤離了赤瓜礁。

越南在1979年后因蘇聯無償租用金蘭灣作其后盾，便企圖進一步加強對南海各島嶼資源的侵占和支配。我國政府在此次戰斗發生以前，盡管擁有南沙群島的主權，但實際上并未有效控制相關海域的島嶼、珊瑚礁或沙洲。不過本戰以后，我軍有效控制了南沙群島的永暑礁、華陽礁、東門礁、南薰礁、渚碧礁、赤瓜礁等島礁，填補了我國政府對南沙群島實際控制的空白點，形成并逐步強化了在南中國海的地位。

編輯：成韻 chengyunpipi@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