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_文迪
傳統與創新
——在“LIFE教育創新首屆峰會”上的感想
本刊記者_文迪

創新離不開傳統的土壤,離不開中國人腳下的這片大地。本屆峰會上,記者欣然地發現,傳統中國與現代世界可以無隔,恰如一條長河。論壇上,嘉賓們甚至開始心平氣和地討論讀不讀《弟子規》。記者還看到,復蘇傳統文化的辦學者也在主講嘉賓之列。而體制內學校的教育創新也令人耳目一新,如北京亦莊實驗小學的全課程,上海的史坦默科學教育等等。據記者所知,如此開放包容的胸懷,為一百年來中國基礎教育界所僅見。



錢鋒在峰會做報告介紹萬物啟蒙之竹課程
2015年4月25日清晨,北京首都體育館南側的會展中心,LIFE教育創新首屆峰會上,三千多名來自全國各地的、體制內外的教育工作者靜靜地聆聽21世紀教育研究院楊東平先生的開幕致辭:
每一個人都意識到中國教育迫切需要改革。中國教育正面臨這樣一個轉折點:從滿足基本需求,到追求好的教育、理想的教育。這意味著改變具有1300多年歷史的科舉教育的陳舊傳統,改變在19世紀大工業時代形成的學校制度,改變在60年前移植自蘇聯的教育體制,走向以人為本的教育,以兒童為中心的教育,以學習者為中心的教育,為生活做準備的教育,為生活重塑教育!
今天,對于大多數人來說,真正的困惑是教育真的能夠改變嗎?我們除了批判、抱怨和出國留學之外,真的別無選擇嗎?由21世紀教育研究院、北京市西部陽光農村發展基金會和新教育基金會聯合主辦、眾多機構和媒體協辦的這個峰會,就是企圖提供一個答案。我們希望構建這樣一個平臺:集中全社會的智慧反思教育存在的各種問題并尋求創新性的解決方案;發現、交流和推廣基層學校、老師、家長、學生、地方政府、公益組織、企業等教育創新的優秀案例,展現勇于改變現狀的教育家精神和自下而上變革教育的力量,促進體制內外、不同群體的了解與合作,促進教育界內外更多的人起而行動……
“為生活重塑教育!”在接下來的論壇上,記者體會了太多自下而上的教育變革已在民間激流涌動,也體會到了論壇主講嘉賓的拳拳熱忱,更感受到了參會代表激動的心情。
更激動的是記者本人,在接下來的一個月里,本刊記者一直在消化、學習和思考這些變革是如何成就的,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智慧。
在漫長的思考之后,記者發現,任何創新都是有本的,不是無根之木,所謂“今年花開去年枝”,創新離不開傳統的土壤,正如艾略特在《傳統與個人才能》中的名言:“莎士比亞從普魯塔克所得到的真實歷史知識,比大多數人從整個大英博物館所能得到的還要多。”
創新離不開傳統的土壤,離不開中國人腳下的這片大地。
西方現代教育的目標一般表述為“人的全面發展”,有時也表述為“德智體美勞”。以蒙特梭利為例:培養獨立自由的個體,獨立自由的個體在哲學層面、觀念層面意味著什么?即存在主義哲學所謂的“孤獨個體”。
本屆峰會上,記者欣然地發現,傳統中國與現代世界可以無隔,恰如一條長河。論壇上,嘉賓們甚至開始心平氣和地討論讀不讀《弟子規》。記者還看到,復蘇傳統文化的辦學者也在主講嘉賓之列,且數量不止一家。而體制內學校的教育創新也令人耳目一新,北京亦莊實驗小學的全課程,在公辦學校的土壤里,開出了一簇具有顛覆意義的課程奇葩。上海的史坦默科學教育,以解決問題為目的,以興趣為手段整合了數理化學科。
據記者所知,如此開放包容的胸懷,為一百年來中國基礎教育界所僅見。
因為,一百年來,現代知識分子大多形成了分別心,對傳統和現代,基本采用西方人也在不斷揚棄的、二元對立的西式思維,非此即彼,非善即惡,從來不曾心平氣和地去理解和尊重中西方各自的傳統。
記者個人認為,這是中國教育改革最大的難點、疑點和關鍵點,只有解決了它,中國的教育才會煥然一新。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才會有基礎教育的支撐。
傳統教育與西方現代教育并非水火不容,而是各有所長,也都存在各自的問題,不能說誰更好。
必須承認,東西方在思維上存在著巨大的鴻溝,應該在相互尊重和理解的前提下,來彌合這個鴻溝,取長補短,互相促進。
當然這很難,中國人用了一百年也沒有做到,障礙不在西方,恰恰在于,現代中國人不愿意去理解中國傳統,依然輕視中華民族的祖先。
以教育、養育的強制措施——襁褓為例。中國人輕易拋棄了它,并沒有從教育上去理解它。往小處說,這只是選擇了更科學、更自由的養育方式。往大了說,小小的襁褓,事關人類的理想和志業,事關人類文明的可持續發展,事關當下的現代性危機,包括姚貝娜的乳腺癌都可以在這里找到原因,為什么?
因為這涉及教育目標的根本轉變,可以先來審視西方現代教育的目標。這個目標一般表述為“人的全面發展”,有時也表述為“德智體美勞”。以蒙特梭利為例:培養獨立自由的個體,獨立自由的個體在哲學層面、觀念層面意味著什么?即存在主義哲學所謂的“孤獨個體”,他有兩個結局,虛無主義或信仰上帝。

普魯塔克-莎士比亞多部戲劇都取材于普魯塔克《希臘羅馬名人傳》的記載
尼采說上帝已經死了,被人類殺死了。人徹底虛無了總是不行,人生總得有點意義。于是,資本主義社會炮制了上帝的替代物,比如萬寶路香煙,其作為美國夢的象征,香煙替代了上帝的位置。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歐美大凡受過教育、有些追求的時尚女性,不抽萬寶路,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找招呼。西方國家所有的機場、廣場的招貼畫里,奧黛琳·赫本、英格麗·褒曼、伊麗莎白·泰勒都在抽萬寶路。現在則是換成了LV、愛瑪士諸如此類。記者認識的一位富二代女,多年來為了把愛瑪士的基本款買齊,以致企業破產,家庭決裂。這就是人的物化,即西方馬克思主義所謂的“人的異化”,馬爾庫塞所說的“單向度的人”。
在資本主義誕生之初,文學家和藝術家就意識到了,從批判現實主義到魔幻現實、黑色幽默都在針對人的異化。體現在教育上,一是大學里引入的通識教育、人文教育,即我們所說的素質教育。效果怎樣呢,并不理想,可以參閱布魯姆所著《走向封閉的美國心靈》。其二是開展公民教育,但公德和私德能分開教育嗎,拳王泰森作為納稅人是優秀的公民,其私人生活中暴打妻子、強奸婦女,這正是公德和私德的分離。

1520年一位意大利畫家描繪的圣母與襁褓嬰兒

奧黛麗·赫本手持香煙的形象成了經典好萊塢的永恒印記
這正是教育目標的不確定所導致的結果,但是,西方教育的手段是豐富的、靈活的。問題的根源在哪里呢,這要從古希臘說起。亞里士多德《政治學》寫到第八卷開始寫教育,他和柏拉圖都認為,城邦的一切問題都要歸根于教育。當然,這也是孔孟的理念。《論語》里:子適衛,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用今天時髦的話來說,要建立一個學習型國家。但亞里士多德寫完音樂教育就沒有寫了、也可以說遺失了。當然,亞氏的音樂教育理論在今天也不再有操作性,西方現代音樂早已不用古希臘的樂器。相對而言,與亞里士多德同時代的荀子所著的《樂論》,對今天的中國音樂依然有重要的指導意義,鐘鼓琴瑟依然在中國的戲臺上使用。
反觀傳統中國的教育目標,幾千年來一直是恒定的,正大光明的,這即襁褓所顯示的:把每一個小孩當君王、圣王來培養。

以襁褓為例,中國人輕易拋棄了它 , 卻未從教育上理解它
反觀傳統中國的教育目標,幾千年來一直是恒定的,正大光明的,這即是襁褓所顯示的:把每一個小孩當君王、皇帝來培養。
《尚書》曰:德象天地曰帝,仁義所在曰王。中國南方的農村至今還保持這個傳統,媳婦帶兒子回娘家,必上座,稱“外甥皇帝”。上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之初,農村嫁女還沒有婚紗,穿的是鳳冠霞帔的皇后妝扮。這正是《詩經》的傳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也是《周易》乾卦最后一爻的爻辭:“見群龍無首,吉”,要求人人都是王者,這就是人人有士君子之行的大同世界。
轉化為西方話語,即培養每一個人成為哲人王,建立“群龍無首”的理想國。
錢穆先生總結了中國傳統教育的這個精神和理想,先生言:“此項中國傳統教育中的精神和理想,創始于三千年前的周公,完成于兩千五百年前的孔子。此項教育的主要意義,并不專為傳授知識,更不專為訓練職業,亦不專為幼年、青年乃至中年以下人而設。此項教育的主要對象,乃為全社會,亦可說為全人類。”
即從學習型國家,從幼童到老人,建立一個學習型人類,這正是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想達成而沒有達成的一個教育目標。
手段是什么呢?當然是樂教、禮教和詩教。《樂經》失于秦火,樂教亡于唐玄宗倡胡樂。但是,朱熹、呂祖謙在《近思錄》里對《禮記·曲禮》有個總結:“自幼子常視無誑以上,全是教以圣人事。”
《曲禮》正是培養文王、武王、周公的一套教育養育模式。怎樣才能“常視無誑”,回到前文,這時候襁褓的作用就體現出來了,孩子一歲時離開它,學爬學走的時候,接觸的全是真實的材料:桌椅、墻腳、圍欄等,從小培養孩子與萬物有親,與萬物無隔,這又回到前文提到的亦莊實驗小學的全課程。因為,這些真實材料具有整體性,貫穿人的一生。如果放棄了襁褓,孩子一定會接觸大量“誑”的東西,電動、塑料、卡通什么的都來了。
當然,現代文明一定會鼓勵中國的家長放棄襁褓,因為“誑”的背后,是跨國資本龐大的利益鏈條。
傳統中國的教育目標雖然正大,但手段卻容易走偏,這就是禮教下延。尤其元朝以后,由于草原異族文明的異化,民間偏離了中道,出現《二十四孝圖》這種偏離儒家正統的孝道。于是,明清兩朝出現了大量的、不正常的、甚至變態的孝子節婦,比如子女割身上的肉給父母吃,說是可以治病,庸醫倡行也成為幫兇。民間甚至出現了比賽,你割一斤,我割兩斤行不行,以至于五四時期的文人喊出了“禮教吃人”的口號。如果是兩宋怎么可能這樣,朱熹就親自操辦兒媳的改嫁。
目前,雖然傳統文化已經出現復蘇的跡象,有的讀經私塾也已經出現了這樣的苗頭,孩子見誰都鞠躬,上了癮似的。禮樂是讓人開心的,如孟子言:“禮樂之悅我心,猶芻豢之悅我口”,禮如果讓人覺得別扭,則是失了中道。
因此,在這些思考的基礎上,本刊記者帶你走進北京亦莊小學,看一看亦莊的教師在怎樣操作,這樣操作難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