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琪
[摘要]電影《青蛇》延續了徐克電影“舊瓶裝新酒”的電影法則,把一個耳熟能詳的古典愛情神話故事作了一個顛覆性的影像書寫。徐克借青蛇的蹣跚蛇步一步步把古典神話瓦解顛覆直至讓它走下愛情的神壇而香港電影也一直有著顛覆正統的血液。本文主要探討《青蛇》中人性與禪味的矛盾表達。通過對傳統的印度電影的致敬表達了佛家、道家、儒家對人性與蛇性的規制,進一步探討了理性與感性的關系與糾纏。
[關鍵詞]電影《青蛇》 禪味 人性
神話中的主角白蛇變成青蛇,憤世嫉俗的青蛇成為影片之眼即第一敘述者;白蛇則變成愛情的獻祭與殉道者,為了愛情她可以犧牲一切,而她所愛的人間凡人許仙不過是一個自私自利的讀書人。法海始終不能了悟擺渡到佛界之彼岸,而這個佛教中的彼岸世界與香港社會曾有的基督教文化背景也是分不開的。與其說是因為青蛇以印度電影式的艷情味亂其修行不如說是他自己始終徘徊于人性與佛性之間搖擺不定。
電影從一開始便把儒家、佛家、妖魔界擺在互為矛盾的拉鋸戰役上,那首由音樂才子黃霈作詞的印度歌謠《莫呼羅迦》婉轉唱出來,極為吊詭的是,一首佛家歌曲卻在充滿艷情味的酒池肉林中演繹歌唱,這無疑借助音樂制造了佛性與人性之間的矛盾關系。歌舞被認為是印度教主神之一濕婆發明的,民間多用于宗教祭祀或是節日慶典。后來,印度人把歌舞融入電影中,寶萊塢的印度歌舞片也成為電影界的一大看點。徐克把這一首艷情味十足的印度歌曲融入電影令影片充滿異域風情與神圣意味:披著紗麗的印度舞娘踩著鼓點和著琴聲舞蹈,她們的身體呈現柔美的‘S形、煙視媚行從而誘惑嫖妓者陷入無底的淫欲之彀。而淫欲正是人性的弱點,徐老怪在這里為下面的敘述做了個鋪墊,一切的原罪都源于這個淫欲之禍,而淫欲卻是人性最為原始的欲望。徐老怪每一部電影似乎都在修行與叩問。
對于欲望,印度在宗教文化中有兩種體現:其一是禁止欲望;其二是縱情欲望。這兩種極端的宗教文化正是徐克這部電影所表現的精髓。眾所周知,《愛經》的作者婆蹉衍那的另一個身份是苦行僧。苦行即是節制欲望甚至達到消滅欲望的終極目的。矛盾的是,他也是《愛經》這一部描寫俗世情愛著作的作者,書中大量描述了以鮮花、妖嬈女性、香料、饗宴佳肴等為艷情意象的調情技巧與性愛故事。印度教大神濕婆與他的妻子交媾一次長達百年之久,眾人驚恐于濕婆的生殖能力便央求濕婆把他的精液傾瀉人恒河中。人性的縱欲與佛性的禁欲是印度影片不斷探討的問題。
電影開頭點題,以《莫呼羅迦》來表達佛性與人性的糾纏,理智與情感、縱欲與節欲一直是影片不斷探討的主題。儒家書生苦讀的鏡頭與印度歌舞來回切換,一邊是經世治國之道的宣講;一邊是妖嬈的蛇舞。“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歌詞中混雜了摩登迦與阿難的佛經故事:在印度種姓制度森嚴的壓抑下,首陀羅賤民愛上修道者阿難,吊詭的是,摩登迦對阿難那熾熱的愛通過悟道修行逐漸淡化成無了。在這里,電影借助妓院淫樂的場景所透視的并不是淫亂放蕩的酒池肉林而是一種隱性的點化與頓悟。就像《紅樓夢》開頭便唱一首《好了歌》一樣。不同的是,《紅樓夢》是借助道學了悟;電影《青蛇》則是借助于一曲《莫呼羅迦》(佛教歌曲)敘述濃烈的禪味。只是,青蛇、白蛇、法海與許仙都不曾了悟,也不曾徹底舍棄自身的個性與天性。
電影中一直存在著天界、人間、妖域的博弈與廝殺,白蛇不顧天界神仙的點畫放棄修行成仙的宏愿又放棄與魔域的糾纏,一心一意想成人。白蛇教授青蛇走路的方式,變蛇步為人行,改變蛇的生活習性一切以人類的生活習性要求自己,直到自身的蛇性完全泯滅消弭掉。青蛇則保留了自身的蛇性,張曼玉亦邪亦媚的步態處處彰顯靈蛇的性靈,甚至于還保留了吃老鼠與蒼蠅的習性。與青蛇相比較,白蛇的循規蹈矩要成人的思想卻成了削足適履——她始終是蛇。
故事的開頭發生在西湖,軟軟亮晶晶的溫柔水鄉,在這里感性超越理性,許仙愛上白蛇。也是由此,人間、妖界、佛家道教開始搏殺。游船相會這一橋段也間接地向印度歌舞片中的‘味熱切致敬。印度影片大多消解了性意識,愛多欲少一直是印度電影的特征。那么,印度電影就只能借助于歌舞元素來彌補性意識的缺席。在印度電影《阿育王》中就存在一段表現夢境的歌舞場面:阿育王與考瓦基在夢境中起舞,柔軟的肢體與熾熱的眼神交流實則是一段性愛的交流與溝通。整個夢境沉浸在一片生長著睡蓮與樹木的云水中央。濺上水花的紗麗裙傳達出一種情欲的文本書寫方式。《青蛇》中的西湖相會那一段也是在水上:許仙與白娘子泛舟與西湖上,顛簸的船艙內不時滲下雨水來,許仙愣愣地盯著白蛇紗衣裸露處的肌膚。這一段艷情味的表達與《阿育王》中的‘夢境更是如出一轍。
許仙按照約定去白府與白蛇會面,那白府如太虛幻境一般反射出人世間的一切欲望,徐克借助于法海與道士的搗亂來消解這個幻海;白蛇則為了把自己從蛇歷練成人給許仙編織了一個黃粱美夢。在這個夢境中四處繚繞著煙霧,飄飄渺渺若人間仙境。在這個仙境中有美人、美景、溫泉、饗宴等。許仙則在這個太虛幻境中享盡齊人之福。就像那希臘神祗那喀索斯愛上自己的倒影一樣,鏡子影像一直是電影表現的主題之一,人類沉浸在倒影幻象中不能自拔,最終愛上這個影像。白府這個太虛幻境折射人世間一切的光怪陸離與情欲糾纏,許仙很快便陷入了這個幻境的他者影像中。實際上,他所迷戀的夢幻泡影不過是拉康式的鏡像所反映的他者陷阱。然而,他近乎癡迷地貪戀這個甜蜜陷阱,幻境中充斥著人世間一切的享樂與繁華,畫面中到處都如婆娑衍那的《愛經》中所描述的場景,鮮花、妖嬈女人與美食饗宴。白蛇的調情與青蛇的肉欲誘惑令他應接不暇,他沉浸于此,不愿意回到本我。然而,電影中有兩次空間意象的崩塌與消失:其一便是白府這個太虛幻境的湮滅;其二便是雷峰塔的崩塌與毀滅。這兩個空間意象沖破時空束縛,一舉傾頹的場景則充滿禮崩樂壞的荒涼意味。象征禮教與規制的雷峰塔倒了、象征人間情欲幻境的白府只剩斷壁殘垣了,理智與感性都消失解散,人世間的生物能否重新找回本我?這將是一個永遠難以解讀的人性密碼。
許仙沉浸于縱欲之幻境,他迷戀凡塵俗世,不愿了悟。法海則代表佛家精神,主張渡人渡己到彼岸去。他把白府這個虛幻世界變成一派荒涼的荒山野嶺。其實白府不過是白蛇以法力暫時維持的虛幻世界罷了。只是許仙依舊執迷不悟,正如許仙被法海帶走時說:“我迷戀紅塵,沉迷凡俗世界,我愿意,這是我的世界,跟你沒關系!”與其說是其執迷不悟,不如說是他仍舊想要做人。白娘娘與許仙在這個仙境中調情的時候正是青蛇與收妖道士斗法的時候。這兩個場景來回切換更是意味深長。苦讀圣賢書的許仙近了女色后便不把那求取功名當成安身立命的職責了。色與倫理的較量與博弈可見一斑。青蛇盜取靈芝草后被法海發現。法海要求青蛇助其修行徹底斬斷色欲。青蛇以色欲誘惑法海,法海卻輸給色欲。色與佛的較量也是電影要表達的文本思想。欲望是人鴻蒙初辟時的本初原罪,既是罪又是作為人的原始欲望而存在,這個罪則是被倫理與佛家規制下的罪孽。欲望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即——存在即是合理。雷峰塔這個意象一直存在著濃烈的象征意味,它是禮教之塔、禪性之塔、世俗之塔。電影中,它與金山寺一同湮沒崩塌,這象征著禮教的崩潰與世俗倫理的潰敗。儒釋道、人妖佛在這里歸于沉寂,只剩了個白茫茫人世。
徐克導演的這部《青蛇》充斥著情與欲的元素,探討了宗教與儒家對人性的規制,回歸人類本初最為根本的問題即認識你自己。這句阿波羅神諭始終是人類要探討的問題,也是影片主要探討的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