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會壇
36歲的時候,老天幫崔嶠糾正了有生以來唯一的一個錯誤決定。
那一年,她意外懷孕。之前,她和男朋友—現在的老公—決定不要小孩,因為那樣更自由。
“但那時候追求的所謂自由現在看起來太膚淺了?!辈稍L當天,北京當代藝術基金會理事長崔嶠披散著及腰的黑發,一襲寶藍棉麻長裙,腳穿及踝黑色短靴。她音調不高,但語速很快,笑聲爽朗。
第二年,臨盆在即,醫生力勸37歲高齡的她剖腹產。她說不,“我要自然產,堅持要去試一下那個最艱難的過程是怎樣的?!?/p>
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崔嶠告訴《中國慈善家》,她很早就知道。16歲獨自帶著妹妹全國旅行,19歲大學畢業,緊跟著只身前往德國連讀經濟管理、藝術史和媒體三個碩士專業,她說自己“比較早熟”,乃至對于生死的問題,“5、6歲的時候就想得差不多了”。
“(生孩子)疼得要死,然后你養育這個孩子,每天陪伴她,經歷這些過程之后,我對生命、對社會的理解有了很大的改變?!?/p>
生孩子之前,崔嶠在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UCCA)擔任副館長。兩年多的時間里,她曾創下帶領5人團隊一年策劃、組織了600多場文化藝術活動的紀錄。但是,做了媽媽以后,她更切身地意識到,專業類的文化藝術機構,哪怕優秀如UCCA,依然難以滿足大眾更加日常化的文化藝術需求。
藝術不是走進美術館、博物館、專業藝術機構,崔嶠認為,藝術是一種貫穿心靈的力量,“藝術教育應該從最開始的階段就做得很到位”。然而,她發現,中國孩子接觸藝術太晚,而且多局限在“藝術課”上。無論是社區還是家庭都缺乏應有的藝術氛圍,大眾還是普遍存在對藝術的距離感。
崔嶠開始用母性的眼睛看待藝術教育?!白鳛榧议L,你有義務給孩子提供一個更有藝術感的環境?!痹赨CCA正做得風生水起,她還是選擇了離開,沒留后路,出發去找一個與社會系統有更多連接的新平臺。
最終,她選擇了加入北京當代藝術基金會?!拔乙郧敖佑|的機構多是各種國際機構、政府機構、專業的文化藝術機構,但是,如果能夠結合自己對生活的想法,基金會可能是個特別好的平臺?!?/p>
“藝術+”生活
“藝術到底可以跟什么加,才能更好地服務大家的生活,而不只是一句‘人人都是藝術家的口號?”
生于藝術世家,在都市藝術發達的德國浸淫了八年,又在國內文化藝術行業摸索了將近十年,崔嶠很清楚,“人人都是藝術家”是一個幻境。多年后被問起藝術與生活的關系,她說:“藝術跟生活能夠特別緊密地結合成一體,而不是兩個分開的世界。”
在UCCA的時候,她帶領團隊做過一個項目,讓每個觀眾設想自己是策劃人,寫下最想做的文化藝術項目,然后每月選出最好的由UCCA出預算、人力、設備等去幫他們實現愿望?,F在,她設想把這種“眾籌”的模式引入到公募性質的北京當代藝術基金會,也為基金會所有的捐贈人和潛在捐贈人提供一個開放的平臺,讓他們一起參與到公共類藝術公益項目的策劃和運作中。
“社區是我們公共類藝術公益項目的一個突破點?!彼嬖V《中國慈善家》,就在北京當代藝術基金會所在的小區,他們要做一個社區藝術公益項目的模式試點,而且馬上要把基金會的部分空間改造成一個社區公益圖書館,未來還會在小區內設計建造兒童樂園、舉辦露天電影節等。
“藝術怎么能夠跟更廣泛的大眾的每一天的需求、每一個人的需求發生關系,這是我們更關心的?!贝迧f,她所理解的藝術“更多應該是能夠幫助社會各個系統去改善生活,讓生活更愉快、更幸福。”2003年從柏林回到北京,在公交車站上看到的一副副木然的表情至今讓崔嶠心有戚戚。
2015年8月30日,北京當代藝術基金會正式啟動“中國設計公益聯盟”,探索藝術家、設計師和大眾生活需求深入結合的途徑。
就在接受專訪的前一個晚上,基金會介紹了一位藝術家跟生前預囑協會對接,希望能夠把生命與死亡教育跟兒童繪本結合起來?!拔覀兘佑|的很多設計師都有(公益的)情懷和想法。我們正在設計一個機制,想讓設計師固定每年投入一些工作時間(做公益藝術)。”崔嶠說。
崔嶠想要把中國設計公益聯盟打造成一個長期的機制,她也正帶領中國當代藝術基金會開發別的合作形式,希望能夠同時“照顧到藝術家和設計師的生存需求,不能總讓他們免費干活。”
她從藝術文化和公益的結合開始,然后,走得更遠。她說,傳統的藝術慈善對她來說沒有挑戰?!罢嬲私飧鞣矫妫业轿幕囆g、公益、創投三方面的那個交點,才是夠實在、夠主動的。”
民間未來
崔嶠對北京、上海等一線都市的文藝圈非常熟,但是如果去到一個二、三、四、五線城市,她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一些有意思的人和事。對“個性化”有強烈執著,她相信每個地方都有非常不一樣的個性和獨特的經驗,“包括它的潛力,它的新生代的人物,它正在討論的文化話題,還有它的社區跟文化、藝術的關系。”
從成都開始,北京當代藝術基金會以“中國人文地圖”之名,啟動了一次全國文化摸底調研。崔嶠說,這次調研是“大人文、大藝術含義上的”。在德國多年,她知道,外國人總覺得中國人的面目很模糊,個性大都被遮掩在口號、數據后面。這是本土文化藝術呈現和國際文化藝術交流雙重失效的結果。
“我們要做的事情是讓(民間文化藝術)更鮮活一些,讓文化交流有人物、有故事、有性格、有立場。這些東西才能夠打動人,讓人思考。如果只是形式上的文化交流,就還是任務性的,不是長期有效的。”
無論是主辦中歐人文智庫峰會“國際大都市的多元構建”、“中印文化連線”專題調研和論壇,還是操刀威尼斯雙年展中國館的策展等,北京當代藝術基金會都發揮了民間與政府“連接點”的作用。崔嶠把這總結為“承上啟下”。
她說自己的性格很適合跟各種不同的人合作,因為她很會換位思考、理解不同方面的需求。她認為,接受政府委托并不就意味著失去原則和自由度,“政府也非常需要民間的機構給它們一些營養,或者說支持,能夠彌補一些在官方系統里面不能做或者不方便做的事情,”關鍵在于溝通。
溝通的可能性或許源于對“民間”的重新認識。作為2015年第56屆威尼斯雙年展北京館的策展方,北京當代藝術基金會把主題定為“民間未來”。崔嶠覺得,“民間未來”與北京當代藝術基金會的所有工作都相關。她不把民間看作與政府對立的概念,她說:“我覺得在這個社會里真正有建設性、真正關心這個社會的都是民間,它甚至包括政府在里面。”
崔嶠張開雙手,把喊著“媽媽”跑上前來的女兒一把攬入懷里抱起,似乎永遠也親不夠她紅撲撲的臉蛋。采訪到此結束,似乎在她身上有一個開關似的,從北京當代藝術基金會理事長到女兒的媽媽,只須輕輕一撥。
她曾說,工作的動力和理想來源于對自己的認識與期待??缛霂捉瞻椎奈幕囆g基金會領域,她面臨不少挑戰,或許也曾暗地里拿捏不定,但至少為了女兒的未來,她一定會找出一個解決的方案。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