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埃爾·卡藍默
除了基金會,還有誰能接受挑戰,在地方創新和世界局勢的變化之間,在具體行動和思想框架的革新之間,在長期和短期效益之間建立聯系?
我曾領導一家國際基金會—梅耶人類進步基金會—近三十年,我很高興在《世界報》上讀到一篇討論慈善演變與活力的長文,但使我困惑的是作者輕信來自企業界的慈善觀念,而沒有對此提出疑議。
擔任美國基金會理事會理事的經歷,使我有機會觀察美國基金會在歐洲的傳教士做法(它們為歐洲基金會中心提供了大量資助),其教理是:慈善高于公共行為。在柏林墻倒塌后盛行的新自由主義時代,這也是世界銀行關于“良治”的說教。人們忘記指出的是世界銀行推行的良治指標主要是由美國新保守主義智庫制定的。在為私人管理歌功頌德而編織的桂冠中,有一頂就是企業評估其業績的能力。
今天,面對中國不可抗拒的崛起,世界銀行不再鼓吹良治及其對發展的作用。因為按照它的標準,中國不是良治的樣板。然而,這一來自企業的管理學卻繼續侵入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世界銀行對歐盟委員會的說教通過引進新公共管理學理論及其評估的概念而留下深深的痕跡,以至于在歐盟委員會招標使用的邏輯框架中有名目繁多的首要目標、次要目標、影響評估等要求,并且與計劃和戰略混為一談。現在,又將同樣的要求推廣到慈善上來了。
這種對評估的強制性要求有兩個根源:一是私人企業的管理學,二是基金會內部理事會和常務機構的雙向挫折感。理事會有章程規定的權力,但沒有操作權;常務機構處理日常工作,但沒有決策權。由于理事會擔心它對項目失去控制,所以要求對項目實施的結果進行評估,而忽略了這一要求對項目的實質有著決定性的影響。21世紀的當務之急是建立一個有能力承受相互依存性的世界共同體,推廣聯合各個社會的共同價值,重新思考經濟治理,一句話,完成向可持續社會的過渡。當一家基金會參與到這個事業之中,它能把一個項目的影響隔離在一個不超過三、五年的時段中嗎?顯然不能。影響評估的要求將私人基金會的慈善導向有限制性的項目,慈善者可以找到一個有別于他人的領域,就像一家企業尋找一個市場的商機。
于是人們忘記了評估的副作用:作為衡量項目有效性的主要標準,評估成為項目的目的,就像人們要求警察“完成指標”一樣。受影響評估困擾的慈善變成被阿蘭·蘇皮歐(Alain Supiot,法蘭西公學國際法講座教授)稱為《數字治理》的東西:人們不去思考社會演變和管理的框架,而是以每個項目的微觀有效性的名義堆砌各種項目,這實際上使我們的社會失去了意義。
在社會、行動層級和問題相互依存的新形勢下,除了基金會,還有誰能接受挑戰,在地方創新和世界局勢的變化之間,在具體行動和思想框架的革新之間,在長期和短期效益之間建立聯系?如果我們想很好地利用基金會的這個特性—它來自基金會的獨立性和依靠永久資產長期行動的可能性—就必須放棄所有直接的影響評估,而將目標集中在尋找行動的恰當性上面:基金會的項目選題是否正確?它是否有能力輔助,甚至激發好的行動者?它是否懂得往來于創新實踐和莫蘭說的“思想改革”之間?它是否能夠從幾十年的成功與失敗的經驗中學習?如果基金會這一唯一能夠接受過渡時期挑戰的機構不去做,又有誰能代替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