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酸裊裊
陰雨綿綿的春天,整座小城雨霧彌漫,天空是黛青色的。樹木和青草被雨水沖刷得精神抖擻,樹葉綠得油亮發光。周末我們在教室里自習,寫一會兒作業,說幾句話。雨點敲在透明的玻璃窗上“噼啪”作響。
你說你的家里從來不會有這么安靜的時光,因為爸媽同時經營小賣部兼棋牌室,前面是隔出來的商鋪,后面就是你的臥室,關上門也擋不住那潮水般的吵鬧聲。
所以你喜歡學校,哪怕是周末也會來教室寫作業,因為這里能讓你的心靜下來,作業本上的字不會扭曲地“跳舞”。
我和你相反,我的家里永遠都是安靜的,爸媽忙得沒時間回家,等待我的永遠只有桌上的紙條和零用錢。
所以我喜歡學校,和同學們一起上課下課,一起牽手逛超市買零食,一起拿著飯盒沖向人潮洶涌的食堂。
哪怕是周末,所有人都不來上課的日子,至少還能在教室里看見你。
我捏著橡皮苦思冥想這一周的周記內容時,你已經寫完了作業。你跑到黑板前用粉筆畫了一只粉色的“超人豬”——大鼻子,長睫毛,水靈靈的眼睛,威武的大披風。你眼神發亮地告訴我:“嘿,你知道嗎?我有一個夢想,我以后要當個漫畫家。”
我的心因為你的夢想而振奮起來,睜大眼睛看著你說:“哇,真棒,我以后一定要買你的漫畫。”
那時你只有12歲,可是你竟然已經找到了自己的夢想,我真羨慕你,甚至還有點兒崇拜你。
小學畢業后我們再也沒有見過面,直到17歲的春天,高考來臨前的最后一個雨季。
我背著書包,撐著雨傘,想著明天開始的第三次模擬考試,心事重重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經意地抬起頭,我竟然在飛馳而過的一群男生中看到了你。你變了很多,從小矮子長成了大長腿,從虎頭虎腦的小男孩長成了細長臉的清秀少年。但即使這樣,我仍然一眼就認出你來。
你騎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和一群同樣氣質的少年在雨中呼嘯而過。你的眼里依然有光,但那已經不是因為夢想而閃耀的光芒了,而是青春的荷爾蒙燃燒時的火光。
你沒有看到我,所以你不會發現我臉上的驚訝和傷心。
你一定不知道,你曾是我努力學習的榜樣和動力。因為你是一個在12歲就有夢想的人,而我當時卻庸庸碌碌,不知道自己以后要干什么。
可是,你已經早就不記得你的夢想了。
今年的春天依然細雨綿綿,我回了趟老家,獨自撐傘重走那些熟悉的小巷和街道。
不知不覺竟走到你家門前,依然是小賣部兼棋牌室,我遠遠就能聽到談笑聲和洗牌聲。當我轉身準備離開時,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只有一個照面,我就知道那是你。原來你接手了父母的小賣部和棋牌室。你徹底告別了你的夢想,重復著你父母的人生。
你依然沒有認出我,而我也沒有上前相認,只是像個陌生人那樣經過了你的身旁。
我沒有告訴你,我終于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夢想,變成了我想成為的人。而所有這一切,都源于15年前那個雨聲淅淅瀝瀝的午后,你眼神發亮地說:“我有一個夢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