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樹

曹志平

公孫樹的學名叫銀杏樹。

它不容易種。在我們南方，種的人都必須是在知天命后的年齡，等做了公公或者爺爺，才尋思著種這種樹。據經驗人士相告，種這樹的人是摘不了這果的，這樹的果必須是等栽樹的人作古了，這樹就開始掛果了。栽樹的是公公，摘果的是孫子，所以叫公孫樹。公孫樹的葉子似折扇形，一葉葉似濃縮了的蒲扇。在我們老家故有前人栽樹后人乘涼之說。大凡掛了果的，都已長了四五十年，高約丈，它的風景效應就出來了。但祖上種這樹并不為風景，為風景就不如種楓、種樟、種樺、種桂了。

祖先考慮的是子孫受益。這樹結的果斂肺定喘、主治痰哮喘咳、盜汗、遺精、帶下、小便頻多等病，是中醫入藥的緊俏藥引。有的中醫叫它“神仙果”。相傳這樹種的得來是一只白鷺從南海邊給銜來的，這樹的果實故而在白露節前后采收，得名白果。祖先很明白，這等于送給子孫一個綠色的活銀行。據說這樹和祖上的德行和運氣掛勾，祖德好的，這樹還不一定活，還要有必備的運氣，一活了就活它個上千年。這是極富靈性的樹和極其忠誠的樹，一旦掛了果，便年復一年不讓人虛懷期望，直到千年后。這樣的福樹所稟賦的奇能是多樣的，村里頭如有夜哭郎，讓人寫上“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夜哭郎，過路君子念一念，一覺睡到大天光”的條子往樹上一貼，孩兒的哭就止住了。

我外公家有兩棵古公孫樹，都掛了果的，是外公爺爺的爺爺種的。我小時夜里曾邪哭過，便是外公寫了字貼了就止了邪哭。外公深諳公孫樹的好處，在他知天命之年（50歲那年）便又尋思著在一塊新墾的自留地里新種了兩棵公孫樹。人活到知天命年，便不忌諱種這種樹的“人死結果”的預言了。外公種了公孫樹之后的第二年，還請了木匠做好了棺材，據說這樣有助于公孫樹成活。外公用了他最竭誠的心同時又是最自然地對待生命歸宿的態度。公孫樹自然默默承載了外公的這顆平凡而又偉大的心。但外公種的這兩棵樹，有一棵是公的。

外公種的這棵公樹是他自己。發現這個問題并提出這個判斷的是我的大舅。我很贊賞大舅的這種頓悟。外公在種下了公孫樹后的23年仙逝，仙逝的外公完全有可能把魂魄附在了他種的樹上面，這樣的話就成了公樹。公樹所要承載的正是外公活著時的男子漢的全部。光有外婆不行，是生不出五個舅子和兩個姨來的。正因為有了外公這樣的公樹，我家每年的白果仿佛多結了許多。

若干年后的今天，恰逢一條即將要修的公路從外公栽的這兩棵樹旁邊過，聽說，公孫樹全身是寶，摘公孫樹上的蒲扇葉子沖茶喝，有美容養顏、解暑降火、防癌減肥等功效。據說縣上林業局有人研究了這樹，說可以嫁接，可以5年結果，但就是不見有人來鄉下推廣。家鄉的父老鄉親挺納悶，便猜了是由于公孫樹這“人死結果”的該死特性。舅舅家他們那兒的鄉干部5年一批，5年一批，基本沒有干部愿組織發動農戶種這個，而是提倡村民種年產年銷的烤煙。由此，公孫樹在舅子老家仍不多，在我的老家也是如此。盡管不多，樹的高大與結果仍是與祖輩的無私、德望、運氣連在一起。

不知公孫樹在其他的鄉下是否也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