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靜默的時刻

包利民

一

陪同一位領(lǐng)導(dǎo)去走訪視察。我對這個領(lǐng)導(dǎo)沒什么了解，所以全程都是默然跟隨，冷眼旁觀。

到了一所聾啞學(xué)校，由于領(lǐng)導(dǎo)的到來，師生們都被集中到大禮堂里，在校長用一番手語講了開場白之后，下面響起熱烈的掌聲。而這時，領(lǐng)導(dǎo)卻舉手示意大家安靜，于是底下的孩子們?nèi)Ｖ沽斯恼啤Ｖ灰婎I(lǐng)導(dǎo)飛快地比劃著各種手勢，讓我們這些隨從很是震驚，沒有人知道領(lǐng)導(dǎo)居然會用這么流利的手語。一時間全場寂然，雖然我看不懂他在講些什么，可是從臺下孩子們的眼神里，從老師們瑩瑩的目光中，還是讓我讀到了一種感動心靈的情緒。

領(lǐng)導(dǎo)講完，全場沒人鼓掌，只是維持著一種浸潤心靈的寧靜。那一刻，再看領(lǐng)導(dǎo)，就有了不同的感觸。離開之后，我悄悄地詢問一個老師，領(lǐng)導(dǎo)究竟講了些什么。老師說：“領(lǐng)導(dǎo)說，孩子們，我知道你們生活在一個沒有聲音的世界，那么今天，就讓我走進你們的世界。別奇怪我會手語，因為我的父母都是聾啞人，我曾那樣深入過你們所處的世界，那里雖然安靜、沉默，可是卻有我最真誠的愛！我的父母作為聾啞人，為了撫養(yǎng)我、培養(yǎng)我，付出了更多的艱辛，他們是最偉大的人。我相信，你們將來也會成長為最偉大的人。感謝孩子們，讓我再一次重回這個溫暖的世界，讓我重新感覺到父母的愛。再讓我在你們的世界里停留一會兒，我們誰也別弄出聲音！”

回想那短短的靜默的幾分鐘，心仍然震撼感動，那樣無聲無息的時候，我接近了一顆顆真誠而火熱的心。

二

一個朋友的母親去世，大家都去幫忙，安慰的話說了一大堆。朋友雖然神情平靜，可是卻掩蓋不住眼中的那抹傷心與痛苦。我和他是多年的知交，所以感同身受，心里也是沉重?zé)o比，只在人群外望著。

料理完后事之后，人們都散去，我卻沒走。從飯店出來，我和他來到公園里的河邊，坐在草地上，望著遠山近水，誰也沒有說一句話。就那樣默默地坐著，我仿佛能感受到他心中所有的悲痛與哀思。直到夕陽西下，我們才往回走，分開的時候，他沖我笑了笑，一種釋然的感覺。

后來他多次提起那個下午，我們無言地坐在草地上的時刻。他說：“那么多人都來真心地勸慰我，可是失去親人的痛苦，不是言語所能撫平的。那個下午，你一直陪我坐著，沒有說一句話，后來，我心里就輕快多了，謝謝！”

是的，有的時候，沉默的相伴勝過千言萬語，那是一種無聲的撫慰、無言的交流。而那靜默的時光里，會流淌著一種穿透人心的溫暖力量。

三

聽過這樣一個故事。

在一個煤礦里，有一次發(fā)生了坑底塌方。當時井下正有一個采煤組在工作，一時間，他們陷入了絕境之中。二十幾個人躲在一個暫時安全的角落里等待救援。可是時間過去了很久，仍未有轉(zhuǎn)機，說明救援難度很大。這時，他們的負責(zé)人，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站出來，說：“我們不能再這樣等下去了，應(yīng)該積極地去找找有沒有別的安全出路。為了減少傷亡，只能派一個人去查看！”

他說的方法對，也合理，可就是沒人自告奮勇地站出來執(zhí)行這個任務(wù)。雖然大家此刻離死亡是那樣近，可是誰也不想去更接近死亡。僵持之下，負責(zé)人在昏暗的礦燈光中，逐一看過每個人的臉，他們都躲閃著他的目光。他的目光最終停留在一個二十歲左右年輕人的臉上，年輕人也只是平靜地看著他。他心里猶疑了一下，暗嘆一聲，決定自己去，雖然他知道離了自己這個主心骨，他們也許會更艱難危險。

他正要行動，那個年輕人卻站了出來，堅定地望著他，他也看著年輕人，那還是一個剛剛長大的孩子啊！別人都在看著他們兩個，他從年輕人的眼中看出了堅持，便輕輕地點了點頭。年輕人悄悄走出了角落，而大家依舊沒有言語，一片沉默之中只有年輕人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后來，他們獲救了。而那個探路的年輕人，卻永遠將如花的生命停留在黑黑的井底。獲得重生的人們在年輕人的墳前無不痛哭。而鬢染秋霜的負責(zé)人更是淚落如雨，他只喊了一聲“兒子”便昏了過去。

那是他的兒子，在那樣一個沉默的時刻，他們于目光中交流了太多。那是一個被所有人銘記的時刻，也是一種能穿透所有人靈魂的靜默。

【品評】 此文由三個小故事組合而成，作者敘事的功力令人贊嘆：講述第一個故事時，巧設(shè)懸念，善于用側(cè)面描寫加以烘托;在第二個故事的展示中，對比手法的運用不可忽視;至于轉(zhuǎn)述聽來的第三個故事時，目光交流的細節(jié)描寫讓人印象深刻，而后交代寫法也為作品增色不少。

此外，將手語溝通的故事置于最前面，把絕境中求生的故事安排在最末——這樣的順序處理，也有其合理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