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喝拉撒中的歷史拐角

付開鏡

先從秦始皇手下的李斯說起。此人是今天河南上蔡人氏，年少時，為郡小吏，看見吏舍廁所中的老鼠上竄下跳，瘦骨嶙峋，吃蛆喝尿，見到人犬，驚恐之極。后來那廝查看糧倉，又看到倉中老鼠，在吃堆積如山的糧食，居大廡之下，不受人犬之擾，個個膘肥體圓，煞是安逸，于是長嘆道：“人之賢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處耳。”[1]從此，他就想出人頭地，像糧倉中老鼠那樣地生活。李斯的人格由此已定：他為了專寵于秦始皇，害死了同門師兄弟韓非；為了穩坐丞相之位，被趙高拉上賊船，假造圣旨，害死了秦始皇指定的接班人、受天下人愛戴的公子扶蘇。但是最后，他還是被趙高涮了一大把，把全家人的命都賠了個精光。臨刑前李斯對兒子悲嘆道：想牽犬引鷹，騎馬出上蔡東門，逐獵追兔，再也沒有機會了啊！李斯的富貴之夢，起于廁所里的老鼠。他的傷天害理，他對大秦帝國犯下的重罪，早就定格在那些廁所中的老鼠身上了。

愛唱《大風歌》的漢高祖，之所以能夠坐上皇帝寶座，也與廁所有密切的關系。劉邦和項羽在鴻門宴中斗智的故事，眾所周知。不過，我們要注意，劉邦從鴻門宴上逃跑，是借了“入廁”的機會。從廁所偷著出來后，劉邦“留車騎，獨騎一馬，與樊噲等四人步從，從間道山下歸走霸上軍，而使張良謝項羽”[2]。如果劉邦不是有入廁方便的空隙，恐怕這段歷史得重寫也未可知。幾百年后，劉邦的后人劉備也有過類似的經歷。史載：備住荊州數年，嘗于（劉）表坐起至廁，見髀里肉生，慨然流涕。還坐，表怪問備，備曰：“吾常身不離鞍，髀肉皆消。今不復騎，髀里肉生。日月若馳，老將至矣，而功業不建，是以悲耳。”[3]就是因此，劉表對劉備產生了極大的疑心。又載：劉備屯樊城時，荊州牧劉表曾請劉備赴宴。劉表部將蒯越、蔡瑁欲因會殺掉劉備。劉備發覺，偽入廁，潛遁出。所乘馬名的盧，墮襄陽城西檀溪水中，溺不得出。劉備急叫：“的盧，今日厄矣，可努力！”[4]的盧乃一踴三丈，遂得過。

那個“路人皆知”的司馬昭，以及西晉帝國的建立，也與廁所有著牽扯不清的關系。司馬昭之父是司馬懿，司馬懿之狡詐程度勝過曹操三分。曹操為人，雖然“寧讓我負天下，而不讓天下人負我”，卻為國家的統一做了不少好事。司馬懿曾受曹魏文、明二帝托孤之恩，為了篡權，竟然裝瘋賣傻讓婢女喂藥搞了一身湯水，并故意把并州說成荊州，騙過曹爽親信李勝。而其子司馬昭之可恥不亞于其父。史載：曹魏有一個官員叫鄭小同，系東漢大儒鄭玄的孫子，去見司馬昭。司馬昭有密疏，沒有掩屏，他入廁回來，就問鄭小同：“卿見吾疏乎？”對曰：“否。”司馬昭“猶疑而鴆之”[5]，也就是暗中下毒殺害了鄭小同。手段實在卑鄙。三國人物中，不受世人歡迎的，除了曹操，就是司馬懿父子了。因為這幾個人最突出的特點就是陰險毒辣。

曹魏末年，即司馬昭就要篡權之前的公元263年，在成都又發生了一件與廁所有關的驚天大事：鐘會伐蜀成功，消滅了劉備兒子的蜀漢政權，便有了稱王稱帝之心。鐘會雖然為司馬氏立下了天大的功勛，但是，他卻知道，司馬氏并不相信自己，功高的恐懼和手握兵權的膽量，讓他下定決心要自立為主。因為部下反對，他就把軍官們關在一個大屋里。其中，被關者中有個叫衛瓘的入廁時，遇到一人，就告訴他，“使宣語三軍，言會反。”[6]結果，下級軍官一起行動起來，殺了鐘會父子等人，由此避免了一次大的內亂。鐘會把官員看得很死，想不到壞他大事的地方，竟然是一個廁所！設若鐘會注意到了這一細節，天下姓曹還是姓司馬？未可知也。

東晉的滅亡以及劉裕代晉建宋的功業，也與廁所有密切關系。史載，東晉末年，劉裕有機會入朝輔政。但劉毅等人不欲劉裕入朝，議以中領軍謝混為揚州刺史，而讓劉裕在丹徒領州，把朝中大事付尚書仆射孟昶，并遣尚書右丞皮沈以二議詢問劉裕的意見。皮沈先見到了劉裕的親信劉穆之，具說朝議。劉穆之假裝入廁，立即密寫一信給劉裕：“皮沈始至，其言不可從。”[7]

劉裕來見皮沈，找個理由讓皮沈離開，先悄然問劉穆之個中之因。劉穆之說，主公現在位高權重，想做地方刺史，恐怕連性命也難保了。因此，只有入朝，方能掌控國家大權，成就自己的事業。劉裕接受了劉穆之的建議，入朝輔政，從而掌握了東晉的用人大權，并最終代晉立國。因此，西晉的立國，與廁所大有關聯；而東晉的滅亡，也與廁所大有關聯。真是報應不爽。

廁所也可做躲藏之處，可卻不是藏身的好地方。西漢劉邦的皇后呂雉死后，擁護劉姓的人便發動政變，呂后的侄兒呂產情急之下逃入廁所避難，但立即被搜出殺死。呂雉曾殘忍地把劉邦寵幸的戚夫人砍了四肢丟在廁中；未想到呂雉尸骨未寒，其至親也死在廁中。

西晉時，晉武帝想見諸葛靚。諸葛靚之父便是“淮南三叛”之一的諸葛誕，與諸葛亮是近親。諸葛誕因為反司馬昭，被誅。諸葛靚奔吳，為大司馬。吳滅亡后，他躲藏不出。晉武帝與諸葛靚有舊，諸葛靚姊又為瑯邪王妃，因此晉武帝知諸葛靚就躲在其姊處，就去見他。諸葛靚就逃到廁所中，但晉武帝竟然追入廁所。諸葛靚忍受廁所臭氣，不想見仇人之子；而晉武帝不顧廁所臭氣，一定要強人之難，這種做法實在過分。諸葛靚最終不做晉朝的官，雖然不能復仇，卻也活出了做人的尊嚴。晉武帝死后，傻瓜皇帝——惠帝的兒子做了太子，為皇后賈南風所廢。到了這個地步，賈南風還不想放過他，就讓黃門孫慮拿了毒藥，逼廢太子吃下。史稱：“孫慮乃逼太子以藥，太子不肯服，因如廁，慮以藥杵椎殺之，太子大呼，聲聞于外。”[8]南朝梁代皇族蕭正則，因犯罪被流放到廣州。蕭正則在廣州不思悔過，卻企圖造反，受到廣州地方官員圍攻，情急之下，逃到廁所躲藏，讓村民抓住綁縛送到官府，被砍下了頭顱。

利用廁所躲禍的事，也有成功的個案：西晉末年八王之亂時，貴族官員王戎曾勸齊王冏：“以王就第，不失故爵。委權崇讓”。齊王冏的謀臣葛怒道：“漢、魏以來，王公就第，寧有得保妻子乎！議者可斬。”[9]于是百官震悚。王戎偽裝藥發墮入廁所之中，得不及禍；雖然弄了一身的臭屎，但命卻保住了。貴族們看重的是性命，而非氣節。

廁所與宴會廳合在一起，成為搞謀殺的好中介。廁所與謀殺案聯系在一起，并不少見。鴻門宴的故事前面已述，此處不再重復。這里就說一下三國時諸葛亮哥哥諸葛瑾之子諸葛恪的故事。諸葛恪聰明過人，功高一時，是吳國的重臣。但吳國皇族孫峻想奪取其權，便設下酒宴一局，讓諸葛恪進宮見小皇帝孫亮。酒過數巡，孫亮還內。孫峻起入廁，解長衣，著短服，出曰：“有詔收諸葛恪！”[10]眾武士亂刀齊砍，可憐諸葛恪做了半世英雄，竟然死于非命。諸葛恪被夷三族。還好，因諸葛亮早年無子，就讓諸葛瑾的兒子諸葛喬過繼給他。到諸葛恪被殺，諸葛喬之子諸葛攀便復為諸葛瑾之后。看來，如果諸葛亮早一點有子，諸葛瑾便絕后了。

廁所本是一個讓人想到“骯臟”的地方，但是，西晉的石崇竟然把廁所搞得十分的豪華。這種豪華，就是今天，可能也很難做到。那廁中有絳紋帳，裀褥甚麗。廁上常有十余婢侍列，皆有容色，置甲煎粉、沉香汁，有入廁者，皆易新衣而出。如此搞法，讓今天的富豪可望而不可即也。史稱當時客人入廁多羞于脫衣，而貴族王敦脫故著新，意色無怍。群婢相謂曰：“此客必能作賊。”[11]果不其然，王敦后來擁護司馬睿稱帝，又兩次起兵反司馬睿父子，想自做皇帝。可見其人格卑劣之極。造出這種廁所的石崇，后來全家被斬于洛陽東市。這樣的人，不過是披著一張人皮的野獸而已。其死于非命，是理所應當的報應。

注釋：

[1]《史記》卷八十七《李斯列傳》。

[2]《史記》卷九十五《樊噲列傳》。

[3]《三國志》卷三十二《先主傳》注引《九州春秋》。

[4]《三國志》卷三十二《先主傳》注引《世語》。

[5]《三國志》卷四《高貴鄉公髦》注引《魏氏春秋》。

[6]《晉書》卷三十六《衛瓘傳》；《晉書》卷五十三《愍懷太子傳》。

[7]《宋書》卷四十二《劉穆之傳》。

[8]《晉書》卷五十三《愍懷太子傳》。

[9]《晉書》卷四十三《王戎傳》。

[10]《三國志》卷六十四《諸葛恪傳》。

[11]《晉書》卷九十八《王敦傳》。

作者：廣西師范學院（南寧）政法學院博士、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