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國際足聯主席 布拉特的27年采訪經歷和情誼

與國際足聯主席
布拉特的27年采訪經歷和情誼

□ 文/陳偉勝

編者按：記者這一職業，為什么會有那么大的魅力？收入高？還是因為自由自在約束少？應該都不是。這一行最大的魅力，應該是在工作中可以遇到一些堪稱奇遇的事和一些有趣的人。而如果拉長時間的維度，總會有那么幾個采訪對象，會與你發生奇妙的關系，甚至產生一些特別的影響。《廣州日報》記者陳偉勝與國際足聯主席布拉特長達27年的交往、信任并互相幫助的故事，就是一個典型案例。

英國學者米勒曾經有過一段對體育運動精彩的描述和形容：“世界上有五種國際語言：金錢、政治、藝術、性愛、體育。其中作為第五種國際語言引人入勝之處在于，體育越來越變得迷人，已經融入到其它四種國際語言當中。”

的確，體育運動最大的特點之一，就是國際化，從現代奧林匹克運動發展開始，體育運動的規則、參與、競技、推廣、消費、經營、管理、傳播，無不充分體現著其國際化的鮮明特點，隨著現代科技水平的進步，任何體育運動和比賽，都可以通過各種媒體傳播到世界各個角落，體育可以說在地球上無處不在。

自從國際奧委會和其它國際體育組織全面恢復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合法席位之后，中國的體育事業真正全面進入國際體壇，并在短短30年內，一躍登上了奧運會金牌榜第一的寶座。中國的體育記者是隨著中國體育的騰飛走向世界的，體育記者無疑是中國新聞記者中較早接觸“外面的世界”的記者群體之一。

以下就是筆者與當今國際足聯主席布拉特長達27年的采訪故事——

體育記者出身的布拉特

約瑟夫·布拉特，現任國際足聯主席，可謂當今足球界最火熱權勢人物之一。筆者僅是一名新聞從業者，我們兩人之間存在著地位、名望、年齡、國籍等一系列的巨大鴻溝。然而，多次的機緣巧合，卻成就了我們兩人之間、多組篇章構成的獨特友情故事。

說起來十分有趣，布拉特職業生涯十分豐富多彩，早年在瑞士業余聯賽踢過球，從事過體育俱樂部的管理工作，先后擔任過瑞士旅游協會公共關系部主管和瑞士冰球協會秘書長，甚至做過體育記者，是瑞士體育記者協會成員。上世紀70年代，作為浪琴表的比賽計時和公共關系部主管，布拉特參與了1972年和1976年兩屆奧運會的組織工作，從此開始了邁向國際體壇最高管理層的第一步。

眾所周知，國際足聯總部設在瑞士蘇黎世。1974年，巴西富翁阿維蘭熱當選為國際足聯第七任主席，作為國際足聯歷史上第一位非歐洲籍的主席，阿維蘭熱深諳在歐洲中心論橫行的國際足聯中，必須物色堅定支持自己的歐洲人入閣，才能真正鞏固自己在國際足聯的統治地位。1975年夏天，阿翁相中了瑞士蘇黎世人布拉特，作為國際足聯發展計劃的主管，布拉特的才能得到了充分發揮。1981年，布拉特被任命為國際足聯秘書長，國際足聯進入了一個全面開拓新局面的飛躍發展階段。

無論阿維蘭熱，還是布拉特，都對中國十分友好，當年國際足聯恢復中國的合法席位，他們可謂居功至偉。之后，布拉特開始關注中國足球，我作為一名體育記者，也與布拉特有了第一次的采訪接觸。

女足賽初識布拉特

上世紀80年代，女足運動發展蓬勃，目光敏銳的布拉特馬上提議，在適當時機應舉辦女足世界杯。通過對中國足球的逐步了解，布拉特知道當時中國女足運動在亞洲一枝獨秀，在時任國際足聯執委霍英東先生的全力推薦下，布拉特開始運作女足世界杯在中國舉辦的嘗試。1988年，國際足聯決定在廣東舉辦國際女子足球錦標賽，為女足世界杯“試水”。當時，筆者以《足球》報記者的身份，首次采訪了時任國際足聯秘書長布拉特。

隨著1988年國際女子足球錦標賽試辦成功，中國對女足運動的空前熱情和良好的組織辦賽能力，給國際足聯留下了深刻印象，1991年第一屆女足世界杯終于在廣州揭幕，世界足球運動發展翻開了新紀元。正是由于報道女足運動的緣故，筆者與布拉特開始有了一面之交。1994年，筆者第一次獲得國際足聯特別批準，采訪了國際足球的盛會——男足世界杯，在該屆世界杯上，筆者縱橫美國中東西部10個賽區，也多次采訪了布拉特。

當年被譽為國際足聯主席阿維蘭熱最親信“總理大臣”的布拉特，非常注意低調處事、做事，除非必不可少的新聞發布會場合，他并不愿意突出自己；相反，布拉特特別注意把媒體的注意力引向阿維蘭熱，因此在布拉特擔任國際足聯秘書長期內，雖然多次采訪布拉特，基本上都是發布會上的群訪或者是通過布拉特采訪阿維蘭熱。當時對國際體育界高層采訪缺乏經驗，只是想著如何能夠采訪到阿維蘭熱，所以并沒有深入采訪

布拉特的意識和需求。

□ 2008年世界杯期間，本文作者（右）在國際足聯（FIFA）總部與布拉特在世界杯前合影。

□ 2002年，國際足聯代表大會最后選舉投票前，本文作者（右）請布拉特在足球上簽名，無意中卻幫了布拉特大忙。

見證布拉特終登“頂峰”

1998年，筆者第二次采訪男足世界杯，正是通過采訪該屆法國世界杯開賽前舉行的激烈的國際足聯主席競選，筆者才真正深入了解到國際足聯內部復雜的斗爭。原來正是在4年前的世界杯上，阿維蘭熱與時任國際足聯副主席、歐足聯主席約翰松產生了矛盾。按照國際足聯的規定，已經出任6屆國際足聯主席的阿維蘭熱，將在1998年退位，因此約翰松早在1995年就公開宣布，挑戰阿維蘭熱，競選國際足聯的第八任主席。

記得1998年法國世界杯開賽前，曾經發生了中國記者在巴黎地鐵中被搶劫傷害的事件。所以當筆者采訪國際足聯第51屆代表全會時，布拉特還關心地向筆者問好。事實上，當時布拉特作為阿維蘭熱指定的接班人，正忙于與約翰松的終極對決。筆者在采訪過程中發現，可能因布拉特是歐洲人緣故，他似乎非常注意與約翰松之間保持歐洲騎士對決前的紳士風度，沒有表現出志在必得、咄咄逼人的架勢。說實話，當時筆者并沒有什么傾向性，畢竟是代表中國記者第一次采訪國際足聯主席競選，十分新鮮好奇，也格外用心。

1998年6月8日，國際足聯正式舉行選舉投票，根據規則，如果在第一輪投票中，任何一名候選人不能獲得三分之二多數選票，就必須進行第二輪，簡單多數者為贏。結果“布約決斗”進入到了第二輪“加時賽”，最終布拉特獲得了111張選票，約翰松只有80票。次年，布拉特順利地當選國際奧委會委員，國際足聯也成為世界上唯一能夠與國際奧委會叫板的國際體育組織。

布拉特遭遇空前危難

一次采訪居然能夠影響國際足聯主席競選的最后結果，這可謂筆者記者生涯中最刻骨銘心，也是采訪所有體育賽事和活動之中最傳奇的故事。

2002年韓日世界杯，中國足球首次打進32強，成為了與中國申奧成功、加入WTO并列的“三大中國奇跡”，因此當年一度有數千名中國記者密集“轟炸”中國隊駐扎營地西歸浦。

但事實上，當年國際足球界，最大的新聞卻是即將舉行的國際足聯主席競選。當時，鑒于布拉特遭受到前所未有的內外交困，國際媒體紛紛預測布拉特下臺，這將嚴重影響世界足球運動發展方向和命運，甚至可能出現世界足壇的大分裂。為此，國外媒體無不把最精銳的力量，投入到對競選的采訪中，而這種采訪又是最講究專業性和權威性，如果沒有專業研究和積累，沒有相關的關系網和渠道，就會出現連采訪資格都不知道如何申請的尷尬。早在2001年筆者采訪阿根廷世青賽時，布拉特就與筆者約定“明年漢城見”，加上有了上屆主席競選采訪的積累，筆者在激烈競爭中，獲得國際足聯主席競選大會中，唯一的一個中國文字記者證。

選舉之前，由于原來全權負責國際足聯市場開發的ISL公司破產，使國際足聯出現了嚴重財政危機。歐洲足聯主席約翰松、非洲足聯主席哈亞圖、國際足聯副主席鄭夢準三方組成聯合陣線，逼布拉特下臺。關鍵時刻后院又告失火，被形容與布拉特關系親如父子的國際足聯秘書長魯菲寧，突然被“約哈鄭聯盟”“策反”，指控布拉特受賄、瀆職、任人唯親，并將布拉特告上瑞士法庭。

“閃電采訪”成就布拉特

正是在這種嚴峻的危機中，布拉特堅不辭職，一直挺到了國際足聯代表大會召開。在連續兩天的會議中，布拉特使用了一切可以使用的手段，拖到了最后的投票決戰。到進行最后陳述之前，布拉特宣布會議小休，希望利用最后時刻，準備演講材料。當時，筆者靈光一閃，突然感覺這是接觸布拉特的一個好機會，于是大膽地捧著中國足協副主席張吉龍送給我的世界杯專用足球“飛火流星”，在600多名大會代表的眾目睽睽之下，走上主席臺，請布拉特在足球上簽名。

當時筆者與布拉特之間距離僅有一米左右，清楚地看到布拉特眼中流露出如馬拉松運動員沖線前的極度疲憊之色，不由得從內心油然升起了同情之情。在這種關鍵時刻，布拉特不希望受到打擾，但當他抬頭時，認出了筆者。

在聽到筆者“我希望沒有打擾您，僅是希望以這種方式支持您連任”的話后，布拉特擠出了有點難看的笑容，拿過筆者遞給他的油筆，開始在足球上簽名。不知是疲勞，還是壓力太大，布拉特簽名的手居然有點發抖，因此簽出來的名字也失去了過去的瀟灑，但這卻可能是布拉特一生中最珍貴的簽名。

“祝您好運！”布拉特聽到筆者最后這句話時，突然面上的愁容一掃而光，向筆者伸出了右手，有力地握了一下：“謝謝。”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臺下許多非足球強國的足協代表們，平時根本沒有機會接觸布拉特，現在見到筆者竟然可以得到布拉特的簽名，也紛紛效仿，拿著足球上臺索求簽名，一時之間，居然排起了長龍。相比之下，另外一個候選人哈亞圖那邊則是冷冷清清，只有兩三個代表請他簽名。現場直觀地在代表心目中形成了一種暗示：布拉特更得人心，使當時眾多的“騎墻派”紛紛轉向。這形成可以說為布拉特起到了起死回生的拉票作用。布拉特最終以135票對56票的絕對優勢，擊敗哈亞圖。事后，國際足聯一名官員拍著筆者的肩膀說：“沒想到，你居然為布拉特獲勝立了一功。”

布拉特蘇黎世展現人情味

由于筆者“無心插柳”，為布拉特蟬聯主席立下了“奇功”，從此之后，每年的圣誕新年前，布拉特都會給筆者寄來親筆簽名的新年賀卡，讓人在寒冷的冬季，感到了來自瑞士的溫暖。

2006年，筆者連續第四次采訪世界杯，在德國慕尼黑召開的第56屆國際足聯代表大會上，布拉特拒絕了包括德國電視臺在內的所有國際媒體，唯獨接受了筆者的采訪。“請你們報紙轉達我對中國人民的良好祝愿，并預祝2008年北京奧運會成功！”采訪結束后，布拉特深情地表達了這位國際足聯“掌門人”的心愿。同時，他還邀請我在瑞士2008年舉辦歐洲杯期間，到國際足聯蘇黎世總部作客。

2008年，瑞士與奧地利聯合舉辦歐洲杯足球錦標賽，筆者在采訪間隙，應邀專程赴蘇黎世，在國際足聯總部拜訪了布拉特。作為一名足球記者，最大的成就感是采訪世界杯，但采訪過多屆世界杯之后，最大的心愿其實還是希望能夠“朝圣”世界足壇的圣殿——國際足聯。能夠在國際足聯總部采訪到布拉特主席，這無疑是一名體育記者采訪生涯中最值得銘記的。

“你好，在這里能夠見到你我很高興”，身穿一套國際足聯標準的黑色工作西服的布拉特，滿臉笑容地向記者打著招呼。在富麗堂皇的國際足聯，布拉特微笑著握住記者的手說道：“感謝你的支持，我至今還記得當年那次投票前的簽名人龍。”精通英法德意西5國語言、口才一流的布拉特在那次采訪中，與筆者談得最多的還是對中國足球的“恨鐵不成鋼”，同時也透露了國際足聯支持中國申辦世界杯的意向。

臨別時，由于太興奮，我竟然忘記了合影。沒有想到反而是布拉特提醒我：“來一趟不容易，我們合個影吧”。于是我們選擇了在珍貴的大力神金杯前一起合影留念，并請求國際足聯技術部主任蓋格先生負責“掌鏡”。有意思的是，在拍照的過程中，蓋格沒有打開鏡頭蓋，布拉特馬上予以提醒，把蓋格也佩服得連連對筆者說：“布拉特先生非常職業，不愧為記者出身呀。”

廣州亞運會背后的故事

2010年，廣州亞運會在即將舉辦之際，亞奧理事會主席薩巴赫（科威特籍）。與亞足聯主席哈曼（卡塔爾籍）之間爆發了公開論戰，矛盾激化。與此同時，亞足聯對亞奧理事會提出諸多參加廣州亞運會的額外要求，雙方無法達成同識。因此，亞足聯準備宣布“抵制”廣州亞運會。如果“抵制”成為現實，這無疑是對廣州亞運會巨大的打擊，是一次繼上世紀80年代美蘇分別抵制奧運會后的重大政治事件。

筆者掌握了這一驚天新聞之后，冷靜分析了形勢：如果《廣州日報》單是追求轟動效應，我為了自己出名，刊登這一新聞，無疑將震動全球，但卻將極大損害中國國家形象，對廣州亞運會不利。如果僅是按兵不動，不發新聞，危機并沒有化解，“定時炸彈”隨時可能爆炸。

鑒于自己與國際足聯主席布拉特和亞足聯主席哈曼都十分相熟，因此決心利用赴南非采訪世界杯之際，為解決廣州亞運會危機尋找機遇。2010年6月，到達南非之后，筆者制定了一個大膽的方案：采訪國際足聯主席布拉特，向布拉特發出廣州亞運會的邀請，爭取國際足聯對廣州亞運會的支持。鑒于亞足聯是國際足聯下屬的洲際聯合會，一旦國際足聯表態，亞足聯就無法“目無組織”，繼續抵制廣州亞運會了。

由于曾有恐怖組織聲稱把襲擊目標對準世界杯，所以南非警方把世界杯和國際足聯代表大會的警戒級別提升到最高級。國際足聯對記者更是采取了前所未有的嚴格審查和限制，平時根本無法接近任何國際足聯官員。鑒于筆者是中國唯一采訪了5屆世界杯的記者，在國際足聯中享有較好的聲譽，因此決定從申請采訪國際足聯代表大會著手，接近布拉特。

布拉特出手化解危機

會議當天，到達約翰內斯堡桑頓會議中心的開會現場，筆者發現國際足聯采取了非常嚴密的安保措施，即代表與媒體分開通道，記者將無法與代表們接觸。會場內外到處都是如臨大敵的安保人員，對媒體的監視尤其苛刻。

千辛萬苦進入會場后，筆者帶著專程從廣州帶來的亞運吉祥物“樂羊羊”，到處物色目標。當會議進行到中午時，大會暫時休會，在會議即將重新開始之際，我終于抓住機會，趁燈光黑暗混到了主席臺前。此時，國際足聯執委會成員紛紛返回主席臺，突然人群有點混亂，多名保安開始驅趕眾官員離開，原來布拉特要返回主席臺了。

“布拉特主席！”我情急之下，對布拉特大喊了一聲。布拉特聽到喊聲，轉頭一眼就看見了我——當年為他“助選”的中國記者，連忙向安保示意，我也順勢突破了安保重圍，抱著“樂羊羊”向布拉特介紹推廣起來：“布拉特主席，您好！很高興再次見到您。中國足協已經向您表達了邀請您出席今年11月開幕的廣州亞運會的意向，我今天還特地從廣州帶了一只廣州亞運會的吉祥物，這只吉祥物代表廣州，最誠摯地邀請您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