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灰塵充盈的一生

熊　曼

被灰塵充盈的一生

熊曼

被春風放逐的……

被春風放逐的種子委身于巖縫里

在草長鶯飛的三月

也發芽了，也開花了

它與堅硬為鄰

以為生活大抵如此

一個早年喪母的女子

在父親的壞脾氣和繼母的挑剔中

長到了草莓一般的年紀

沒有好看的裙子

也沒有溫柔的問候

更沒有男生的情書

她心懷委屈行走在人間

對每一個靠近她的人

張開了芒刺

命運也有懈怠的時候

我只是在那芒刺伸過來時

理解 并側身避讓

玉蘭

在前世

我相信他們是一群綠林好漢

約定今生相聚

當春風吹過第二遍

即舉杯為號

一夜之間把旗幟插遍——

從長城到雁門關

從淮河到長江流域

白色攻城略地

一直綿延到家門口

雨水這才慌了神

摸了摸草木冰涼的額頭：

快醒醒吧——！

玉蘭遠走他鄉

春節一過

小鎮的車站廣場上

隨處可見候鳥一樣遷徙的玉蘭

那朵身子骨嬌嫩

笑容甜美的玉蘭

不久將出現在

百里之外的一座寫字樓里

那朵嗓音洪亮

膚色黑黃的玉蘭

將乘火車 又轉幾趟巴士

和全國各地的方言們擠在一起

趕赴西南的一條流水線上

在隔著幾個省份的都市街道上此刻，還有一種玉蘭

她們涂脂抹粉，環佩叮當

面對制服眼神閃躲

從不輕易坦白自己的籍貫

白是她們蒼涼的底色

在春風的逼供下，最終下落不明

我想和你去看玉蘭

我這里的玉蘭開了

你那里開了嗎？不久之后

梨花、櫻花將相繼開放

一場白雪將覆蓋枝頭

春天讓人活過來

又讓人傷感

一些書信被丟棄在角落

一些人去了遠方

老死不相往來

那年去看你，趁夜色出逃

將世俗的規則和教誨塞進行囊

隨火車丟棄在黑暗的隧道

經過細雨中漫長的穿越

于黃昏抵達一坐溫潤的小城

看一池碧水在眼前漾開

一樹樹玉蘭開得煞是好看

齊劉海覆蓋著圓鼓鼓地腮幫

鞋跟驕傲地敲擊著青石板路

把一串脆生生的笑聲

扔給巷口炸臭豆腐的阿婆

我們執手看池塘邊柳色青青

那年我二十二歲，天高皇帝遠

書中所述：生活將是一口古井

讓你我深陷。離我們還很遠

被灰塵充盈的一生

從沒放棄與灰塵的對峙

生活的常態之一是

拎著抹布轉戰在

桌子、地板與鏡子之間

有時也擦擦鏡子后面的臉

一抬頭就看到一枚

光鮮但正漸漸失去水分的蘋果

當人群行走在暮靄中

汽車穿行在固定的道路上

我新買的鞋子很快被灰塵弄臟

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就像那年 你莽撞地闖入

天空陡然被點亮 黑暗被驅散

但隨著你的離去

我重又陷入更大的黑暗

當我明白黑是一種常態——已經過去很多年

◎熊曼，1986年生，籍貫湖北黃岡，現居武漢。作品散見《詩刊》《星星》《飛天》等刊，有詩歌入選《2012年度好詩三百首》《湖北詩歌現場》（2013年卷）等選本。出版詩集《草色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