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維冰
夜晚(外三首)
孔維冰
我在聽音樂——安靜的、徘徊的、遙遠的、自我的
在書房時,我喜歡這類純音樂。
洗衣物前妻說她很困了。
她的手機里放著勁爆的搖滾。還有洗衣機的聲音。
我和她之間隔著一扇關閉的門,和墻
各自的燈光。
大地安寧的時候很神秘
一棵野外的草安寧的樣子是另一種神秘
一棵草趁著夜色,剛剛從遠方返回,表情鎮定
遍地草木都有鎮定的表情
它們并不急于抖落葉子上的風塵
譬如暮色的山野,我感受到的各種荒涼
其他的事物都不認同
姐姐從電梯里走出,進入
住院部第十五層,開始
適應“腫瘤科”和自己的關系
適應病痛,化療,每天輸液、吃藥,進流食
絕望大于求生
從醫院退回家的車里
脖頸已支撐不住頭顱
瘦得不像姐姐了
她從昏迷中睜開眼睛,最后一次
望了望即將抵達的村莊,說
要享受年老的福氣
我知道她心有多么不甘
一輩子適應了足不出村的生活
伺候完那一家人
在呻吟了整整兩個晝夜后
她的尸體像一句不愿說出的話——
姐姐是個忍辱負重的人
和不愛的人相伴了一生。
現在,她肯定早已適應了
另一個世界里的生活
而我,只是偶爾做夢、偶爾談起她
默默地適應了
失去姐姐的悲痛
我不關心遠處正在發生的演變如何聲勢浩大,
仿佛一場記憶的重現,
攤販叫賣著最后的果實,大地上露出沉默的樹枝。
此刻,一切都是遠處。
此刻,我存在于何處
我只留意這片金色的樹葉,與地上
所有其他落葉不同,
它在落地之前經過了我的左臂,動作輕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