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怪獸的城

郭宣序

我們總要相信什么，而我相信，每個城市都有一個守護它的小怪獸，只有真心愛著這個城的人才能看見。

楔子

“今晚，它還會來嗎？”西西這樣想著，漸漸閉上了眼。

夜的紗幕逐漸包裹了這座最南端的海邊城，只剩幾戶人家的燈還在星輝下閃爍，略帶著海水的咸和濕潤的風，吹拂過城中每個人的夢。海浪拍打著，就像一雙大手，輕撫著小城慢慢睡去。

等黑色濃到極致，星光爆發出耀眼的光。星光下，一些小小的光點在城中亮起，越來越多，光也愈來愈盛，由起初微弱的蒼白色幻變為淡淡的瑩藍，它們開始流動，像月光下的海水，流過白天擁擠的馬路、嘈雜的街道，涌向它們的盡頭——大海。此刻，熒光正在海上匯聚，它們像纏繞著的藍色輕煙，柔軟地上升，盤旋。突然，所有的熒光一滯，片刻后又如瘋了般地糾纏，一個龐大的身影逐漸顯露了出來……

只是你還太小

“我昨天晚上又看見它了。”

“誰？”

“小魚。”

“那是誰？”

“小城的守護者。”

“哦！寶貝兒，那只是你做的一個夢。”

“可是……”

“沒有可是，西西！爸爸媽媽今天很忙，先走了，今晚要很晚回來，你自己先早點睡，愿你在你的守護者守護下有個好夢。”只看到眼花繚亂的身影，接著，門被“砰”地關上了，偌大的房間中只剩下坐在餐桌前小小的身影。

除了爸爸媽媽，西西只和自己最好的朋友尋尋說過這件事情。

“尋尋，我又看見它了，小魚，小城的守護者。”

“水光，那要不就是你的夢，要不就是你得癔癥了！”

“水光同學，你都不小了，別整天東想西想了，要趕快長大，進入大人的世界。”明明一臉稚氣的尋尋裝作大人的樣子老氣橫秋地對西西說道，臉上充滿了對那個世界的向往。

水光，是她的大名，是她的奶奶給她取的名字。水光還記得小時候，奶奶牽著她的手光著腳丫走在海邊的沙灘上。細白沙鉆進她的腳里，癢癢的，卻很舒服，白色的浪花漫過腳踝，沖走那些淘氣的沙子。浪花一過，它們又鉆進來更多。奶奶對她說：“水光，知道你為什么叫水光嗎？水者，澈也，光者，凈也。希望你如水與光一般純凈。”

奶奶還對她說過：“水光，小城有自己的守護者守護著它的生命，只有真正愛著它的人才能看見。若是這個城再沒人愛它，它就死了。”

身邊的尋尋還在說些什么，手舞足蹈地比畫著，西西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她有些恍惚地看著黑得刺眼的瀝青路面，遠處耀武揚威的高樓，似乎連人行路上刷了綠漆的鐵皮垃圾桶都有些猙獰，忽而覺得眼前的一切有些陌生，她似乎并不認識眼前的小城。

夢里的從前

晚上西西做了一個夢，夢到她穿著松糕鞋，踩過雨留下的一個又一個小水坑，發出“啪唧啪唧”的聲音。小城的早市格外熱鬧，穿梭著一個小小身影，她手里拎著一個紅色塑料袋，偶爾能聽到袋子里的小蝦在不甘地跳動撞擊塑料袋而發出的聲音。

滿墻爬山虎的小樓漸漸近了，甚至可以看見微風吹過后泛起的層層綠色漣漪。想到等會兒就可以吃到媽媽做的涮蝦，新鮮的海蝦在沸水里滾過一圈后立即撈出，蘸著醬油、醋、剁辣椒、麻油、芥末一溜調好的料，光是想想鮮蝦滑過喉嚨那一刻的鮮嫩，西西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立夏后的陽光并不刺眼，溫暖而強勢，似要趕走寒春最后的尾巴。迎著陽光，西西咧咧嘴角，準備好的笑容還未如期綻開，“砰”的一聲，她踩到一個大水坑。

西西醒了，但也沒有完全清醒，她覺得還在夢中，有些不真實，好像媽媽一直都很忙，記憶中的味道隔得太久，久到她都以為那是一個夢。

有風灌進來，夜晚的海風并不涼，吹到身上卻有些黏黏的。她這才發現原來是窗戶開了，夢中“砰”的一聲便是它被風撞開的聲音。

西西跳下小床，赤著腳跑過去關窗，剛走到窗邊，抓住窗框，抬頭時，便不動了。

它來了……

水下城

它來了。

看著窗外巨大的身影，入眼便是它的眼睛，很黑，像最深最深處的海水那樣純凈深邃，倒映著窗前的小女孩。

“小魚。”西西喃喃道，聲音輕得像一吹即散的風。

它仍盯著女孩，半晌，緩緩點點頭。

它是瑩藍色的，在星光下，周身圍繞著一層淡光。擁有海馬一般的身子，薄而透明如扇子一般的鰭，至于頭，就是海馬和魚的過渡地帶，長長的像金槍魚般的嘴，眼睛靈動，看著它的眼睛，就像被大海包圍。它是立著的，和23層的高樓一樣高。隨著海風輕輕搖擺著身子，如海浪一般勾勒出優雅的曲線。

西西笑了，完成了夢中那個未完成的夢。她從窗戶上跳下去，睡裙在空中鼓成一朵小蘑菇。她落在小魚薄薄的鰭上，看著早已被瑩藍的光點充滿的街道，和小魚一起游向那深夜溫柔的海。

1000米以下恒溫接近4℃的海水里是另一座小城，有著長滿爬山虎的小樓，五彩斑斕的魚穿梭其間，儼然已是這里的住戶。還有現在早已是高高的寫字樓的小公園，銹跡斑斑的老柵欄，凹凸不平的石板路街道，賣著五顏六色酸酸甜甜老遠就能聞到甜味的糖果鋪子，有許多老人和小孩或者寵物曬太陽或玩耍的大草坪，曾經的曾經……

西西覺得臉上有些涼，一摸，在這淡藍的水中看見了手尖上的淚珠，就像是最晶瑩的珍珠。

“小魚，你要走了嗎？”

“奶奶說當人們不再愛著小城時，它就死了，所以只要有人愛著你，你還會回來的，對嗎？”

“小魚，你等著！將來會有很多人愛你，你還會回來的！”

尾聲

如果有人從空中看這座小城，他會發現它很像一只烏龜，一只頭朝大海的烏龜。就如世界上最后那只平塔島龜——孤獨的喬治，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伴侶、朋友、親人。只因為他是唯一，或許是太孤獨，所以過早地結束了生命，在一個平靜的早晨，頭朝著它的水坑……

小城也是這樣一只孤獨的龜，向著它的海。太陽是這只烏龜口中的丹珠，吞吐之間，星移斗轉。

第一縷陽光從它口中射出，穿過打開的窗，照到床上的女孩身上，柔軟地驅走她身上最后的一絲冰冷。尚在夢中的女孩咬著下唇，手緊緊攥著，似乎做了一個決定：等她長大，她依舊會回來這座小城，再告訴她的孩子，如果他們足夠愛這座小城，將會看到，美麗如魚的小怪獸，守護著城中每個人的夢。

每個城都有自己的守護者，你看不到它，只是因為——你，不愛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