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小靈的詩

XIE XIAO LING

謝小靈的詩

XIE XIAO LING

人間誘惑了那么多春天

我最恐懼往賬本上貼票據和填表格

我用它來寫詩

樂意做個體力分子、插秧能手

在田埂勞作，親手布下苦痛和歡愉

我派出每個字

再為每個字派出一份好的愛情和一雙有力的臂膀

一場雨不期而遇

天空俯下身子

一盞燈火突然失明

迎面而來的人都成了他人

一場雪發跡起來

迎面的家鄉都是異鄉

洪水中，一條路牽不住另一條路的手

當雪靜靜落下。倘若人世間有什么動靜，已經與我無關

1

白云像來自純潔的深潭水

只考慮清澈見底的事

我深有愧意。向往白云沉湎于溫婉祥和的樣子

那種深顏色的小夜曲劃過起伏的憂郁的原野

海豚音唱到海平面隆起

愛與痛在交替

欲念破土而出，有了透明的意味

濃果汁里的楊桃

忘記了往昔的痛，那一刀下去

你那一刀下去，正對著夏天的心臟

攤開在大地上的夏日

曾經靜靜拽在手心的夏日

就此遠去消失。

2

風跌落在清醒后的空水杯

爬山虎緊貼著是自己家里的圍墻

木瓜把果實一步步推向高空

木瓜自己也變換成上進心十足的機關工作者

讓采摘的人從池塘

搬來梯子，還要學習走下坡路

誰是誰的紅酥手，誰是誰的一葉扁舟

掌中的海洋，心坎上的海洋

層層的浪潮涌進來，水不知疲憊，層層波及一生

打坐的靈魂

我多想你。你多么像我

3

車子又要開走

不記得開來，只惦記開走

趕上車的人，懷揣孤獨

光線留在暗處

靜默地撫摸靜物

火車本身看破紅塵，看它一直向前沖，我們凡人叫作沒心沒肺

身在其中的人和空中的畜群

傷及渡不過去的苦海，念凡塵雜念

是我懷中的不安之書

任意哪一頁都值得翻

我已經一個字一個字那樣去愛

照著原來的讀音一個字一個字念過

像螢火蟲熟知黑暗并樂于開辟夜航道

熱烈地，失聲念，熟知了字母的結構

怎么讀都可以，卡爾特，卡爾特

怎么念都是行云流水，安妮，安妮，弗洛爾

方式都是正確的方式。

4

大雪，落在地面之前，是空中的舞者，比中東還亂

盡管他有美麗的面容

不顧一切地奔向大地，那種漫天肆意的決裂姿態

總有一天。當陽光，從雪后的山坡

把沉睡的柔軟的草喚出來

一片片光對雪是一種傷害

一片片晶瑩雪粒子依次消瘦

我已經退讓到了秋天

就有人會把微笑給你

有人微笑起來，汗水順著肩頸

最后什么都看不見，至少是，我在人間看不見你

當你無意地拉起我的手

當你有深意地從身后把我擁抱

大雪可以再一次覆蓋山川

大雪可以再一次封鎖了山門。大雪可以再一次堵住了山門的嘴

可以的。一次次的來

我們身后的人海倘若什么動靜，已經與我無關

我們身后的人間倘若沒有什么動靜，從此與我無關。

用泉水的話來交談

你的清澈來自深淵

你汩汩而出，對一切保持沉默

為什么一生清白還要來大地洗濯自己

使失足的水藻深陷于你神秘的溫柔

先讓日影黑下來，再到那邊去

水邊的漁夫用秋天的光影來拉網

罩住了半空中的夜晚

為世界縮小縫隙

一道清泉今夜在我們的眼皮上棲息

一些話像大霧代我表達，說開去，又聚攏

去吻泉眼，溫軟的無辜的唇線

我也會俯下身去

把童年窗戶上的燈光點亮，也不忘記對燈光道晚安

去找到那片栗子樹林，像兩個歷經滄桑的人

站在月亮下面。無言相對

那時我還小，比栗子樹小得多

那時我還不知道

我們會相愛這么久

果汁飽滿的童年，也是我最宜居的家鄉

每個幻象在那時都顯得郁郁蔥蔥，有血有肉

那種不存在的疆域才有無窮盡的開闊和魅力

如果你還記得螢火蟲的出沒

如果你還來找我，像動物那樣子默默相愛，日久彌新

你看，幻覺還是最美的真實。

我有微風的牧場

我有晴天

我有今年的青苔

我有四處斜陽

我有微風散落的牧場

我沉默的女孩

你一肚子壞水

大提琴在書房

你低下頭埋在深不可測的樂聲里

從陽臺去看秋天的河水

那些古代的知識分子正在把我驅逐

出于成見

無法去給山谷里的行人送水

母親低頭抱著嬰兒

臉上五種新芽葳蕤而生

他們將來個個

錯落有致五官分明

長得如此

深入人心

陽光穿過樹林

突然想起那夢中的情景

這個年紀

它對自己童年的記憶都已經消失

一把閑置在庭院的雨傘

期待什么

收攏的睫毛

望著天空

直到對一只紋絲不動的鳥產生幻覺

半路上下起了雨

這多像命運說來就來

一把雨中的雨傘

宛若標志

我輕輕地坐在唱詩班

輕輕落下筆跡

想象每一個漢字

頂著晃動的風

推開屬于自己的生命之門

不要在第二個春天去找一個你想見的人

第一個春天只剩下靈魂的時候

第二個春天飄來

在俄羅斯茫茫的地面上

有一天小彼得流落到一家人的后院

我睡在他們家的柴垛上

我記得一個老奶奶的聲音

起來到屋里來

這不是睡覺的地方

你在這睡是要生病的

我在第二年的春天去找她

她已經在兩個月前住到了天上

不要在第二個春天去找一個你想見的人

那個雪地里和我說話的人

當第二個春天飄來

雪已經消失

那年的人和雪一起住到了天上

你見到飄過身邊的雪花

像她要留給你的話，也是遠處的篝火閃著光

易欣天涼魚空夏夜

我若愛你

你便與眾不同

我不愛了

我便與眾不同

櫻桃多余斗笠缺少

豆子已經收入倉庫

時間起泡泡，長了皺紋

天空在一個夏夜

尋訪早上的雨，多子的木瓜，紫色的枇杷黃皮悄然有新的顏色

進步的人太多了，想大踏步地退步

退到不愛、退到不懂的時代退避三舍

退到百米是白色的、退到自控力、退回子宮里

月色，是全部的月色

兒童的親

親愛的，也是一片又一片的月色

再睡，流水正在河那邊游過來

水色和碧玉相似。河邊，木已成舟

穿一雙木屐走進空蕩蕩的人生

聽出來

是個年邁的人

在吹笛子

聲音里有屬于他的花樣年華

在缺乏經驗的大地

一個聽從神諭

做個奮發的年輕人

河水輕拍兩岸

一旦告別了父母

再次來到月光下敲門

便是游子還鄉

先是他

后來有那個花容月貌的妻子

一些他才記得的生活細節

一輛煤煙的火車

載著廣東揭陽來的

年輕的父親

全身流著年輕的血液

今晚干凈得沒有一丁點兒夢

也是一貧如洗的70年代

我正寫下一行字

將大地一一描述

此時我聽他在隔壁吹起笛子

我起身放下茶杯

想原諒他，想原諒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