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進
黑暗之影(七章)
□彭進
“看哪,這樣的夜晚多么的黑暗!連星光都閃也不閃……”那個人沮喪地說著,眼中含著委屈,腔調中含著無奈與詛咒。
“看哪,那個人的影子那么的黑,那么的濃!好不容易有了一點兒路燈的光,卻被他消耗了一半……”那個人沮喪地說著,眼中含著委屈,腔調中含著無奈與詛咒。
“為什么我們的夜如此的黑?為什么還有那么多人在制造著黑暗?”那個人恨恨不平,怨天尤人。他走在幽暗的燈光下,沒有在意自己的身后也拖著一條沉重而濃郁的影。
那個人帶著對黑暗的憎惡,帶著對陰影的詛咒,拖著他自己制造的黑暗,消失在黑夜這個更大的黑暗里……
時光。在指尖劃過,猶如莊周的白駒,馳騁而去。片刻功夫,消失在天際,或者化作白云,在依稀的夢境里,與你邂逅。然后,一笑而過。我們在追逐你的影子,在今天與明天之間。在這一刻與下一刻之間。直到時光的影子與我們的影子合二為一,化作曇花縱情的一瞬。逝者如斯,不舍晝夜,而曇花恣意的濃烈,早已經烙在心底,植入骨髓,與溫熱的血液同在。
忽然。剎那。轉瞬即逝的熱烈,我們在時光的驅趕下,趕路,以及蹉跎。
光陰流去了,我們還依然在那里,只是被時光掀起了一層又一層褶皺。
青年們史無前例地寂靜著,沉思著,為了糊口的稻粱和蝸居之所,算計著每一個銅板的厚度。蒼老的青春與時代緊緊地擁抱著,為著五斗米,為著黃金屋,為著別人眼中的艷羨,孜孜以求。
惟有年過花甲的老者,在廣場上,在河渠邊,在城市的角角落落,樂不思蜀地翩翩舞著,天真爛漫,無拘無束,宛若春日迎風飛翔的蜂蝶。
他們是時代的歌者,是時代的舞者,是時代的弄潮兒。在山與水之間游弋,徜徉,在光與夢之間嬉戲,舞翔,以閱歷與超然,度量著世間的煩惱與菩提。時光將從他們那里悄悄偷走的激情、青春,又默默地還給了他們。
只是,時光早已不是原有的時光。
一只鳥兒踅進了幽暗的房間。在新奇而陌生的領域,悠然而游。窗外的風正與陽光低語,密謀一場春天的變革。
那只鳥玩累了,玩膩了。那些所謂的新奇,不過是一些無聊而僵硬的物什。它冷笑一聲,決定告別這幽暗的所在。展開翅,扇動風,順著光和影的路徑,向著自由與陽光飛去……
砰的一聲,透明的玻璃窗子,阻斷了鳥兒的去路,將它絆倒,將它撞痛,跌落在潮濕的角落。
鳥兒驚悸著,戰栗著,顧不得也許撞折了的骨架,顧不得瞅一眼那飄然而落的羽翼,再次展開翅,扇動風,順著光和影的路徑,向著那堅硬而冰冷的自由撞去……
鳥兒沖向透明的玻璃窗,一次次,直到筋疲力盡,骨肉分離。可是,你,我,他,以及辛苦恣睢的蕓蕓眾生,正興致勃勃地,朝著那堅硬而冰冷的自由飛奔而去……
六月,每一粒麥子都在沉默。它們在寂寥中的成熟,對于這片土地的意義,早已經變得愈發輕淺。金色的麥浪依舊翻滾著,火熱的只有太陽,溫度,以及老翁老嫗日漸渾濁的汗淚。
每一粒麥子都習慣了老人悠長的嘆息,習慣了孩子眼神里的期盼和憂郁,習慣了大型機器的收編與處理。它們思念著那些背井離鄉在陌生城市里忍著白眼奮力打拼的人兒,他們在異鄉的霧霾里,可曾聽到過麥子和孩童的哭泣……
六月,每一粒麥子都在沉默。它們早已習慣了河水的枯涸,習慣了刺激的空氣,習慣了樹木的稀少風沙的侵襲,可它們依舊習慣不了那些原本健碩的男女,在不到花甲之年,卻被惡毒的病魔蛇一樣纏繞著,疼痛、呻吟、喘息、死去……六月,每一粒麥子都在沉默。沉默、嘆息,它低下頭,無奈而蒼涼地望著這片令人心痛的土地!
遠方在何方?村里的孩子常常為此惆悵。
遠方有多香?村里的孩子常常日思夜想。
從出生到襁褓,從嗷嗷待哺到牙牙學語,他們常常在疑惑,那被喚作爸爸媽媽的兩個人,為什么常來常往,離多聚少?為什么總是剛剛明白他們是最親的人,卻又一夜之間,就遠在了數千里之外?讓那些甜蜜的片段變得不可捉摸,飄渺虛妄……
在老人日漸衰老的注視下,孩子在靜靜地生長,如同田里一聲不響的麥子,如同河邊的沐風浸月的白楊,和知了玩耍,與泥土為伴,在蛙聲與蟬鳴里尋找聊勝于無的歡快,在失望與希望間度過喜憂參半的時光。
這些留守的孩子,并不明白他們的父母們,雖然早已經遠離了泥土,生疏了鐮刀、鋤頭,以及麥子揚花的時節,可是他們在都市的水泥路上,卻無法留下一丁點兒的足跡……
那股清涼從你身旁經過,繞過一棵松樹,在我的四周彌漫開來。法國梧桐的葉子瘦弱的身軀飄飄蕩蕩,在我的眼前和腦際演繹著最后的舞姿。我的戰栗不是為你的美麗你的動情,而是為你從一個世界到另一個世界的過渡。
你曾經說過,在一個秋天枯萎的愛情,待到第二個春天萌芽的時刻,須在另外的一個緯度。橫亙的荒漠并非不可跨越的距離,然而從我腳下的土地,到你閃亮的眸子,似乎再也尋找不到一個逾越的方式。
我的嘆息告訴我這是一個秋天了!當拜倫詩歌的沸騰漸漸退去,當感情的潮汐冷靜到原來的位置,水面鏡一般處女一般平和的時候,也許才是一個深秋最真切最底層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