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縱制售偽劣商品犯罪行為案例評析

摘 要：涉及放縱制售偽劣商品犯罪行為罪的案件在實踐中相當少見，筆者以評析案例的形式，旨在探討該罪構成要件、以及與幫助犯罪分子逃避處罰罪之間的區別和聯系。

關鍵詞：瀆職；放縱制售偽劣商品犯罪行為；幫助犯罪分子逃避處罰

【基本案情】

被告人：楊某，男，系某市畜牧獸醫局（動物衛生監督所）副局長（副所長）；金某，男，個體母豬商販。

（1）2011年8月8日，某市高速交警在處理一起交通事故時，發現肇事車輛裝有無檢疫病死豬肉1434公斤。經查為乍浦方向購進，當地高速交警即通知海寧市、某市畜牧獸醫局至現場參與協助調查處理。楊某身為某市畜牧獸醫局執法人員，至現場后明知是無檢疫病死豬肉，并且在得知為吳某出售的情況下，不正確履行職責，擅自決定既不追查處理又未向領導匯報，致使吳某的犯罪行為沒有被查處。事后吳某為表示感謝，通過金某送楊某煙酒等禮品，楊某均予以收受。（犯罪事實1）

（2）2012年1月4日，吳某在乍浦馬家蕩病死豬加工窩點被附近居民舉報。某市畜牧獸醫局負責查處，經乍浦獸醫站負責排查確認病死豬加工窩點后，即向楊某匯報。2012年1月7日，楊某在查處行動開始之前，通過電話將行動信息告知金某，讓其轉告吳某盡早防犯以逃避檢查。吳某接到信息后，及時轉移病死豬及清理現場，致使執法人員到達后未能查獲吳某等人生產銷售病死豬肉的犯罪事實。事后吳某為表示感謝，通過金某送楊某超市購物卡、煙酒等禮品，楊某均予以收受。（犯罪事實2）

（3）2012年6月13日下午，某市公安局港區分局要求當地畜牧獸醫局聯合對乍浦病死豬加工窩點進行查處，楊某獲悉后，當天下午行動之前，通過短信將行動信息告知金某，指意金某給吳某打招呼，盡早采取措施以逃避檢查。吳某得知消息后，隨即通知正趕來的外地客戶中止“提貨”，并迅速轉移窩點冷庫內的病死豬肉。當當地公安局港區分局在布控點發現“提貨”車輛異常原路返回時，提前采取行動，當場截獲吳某用車轉移的病死豬肉1.8噸，才使吳某等人生產銷售病死豬肉的犯罪事實被查獲。（犯罪事實3）

【分歧意見】

本案在辦理中存在較大爭議，主要有兩個分歧意見：

一、本案被告人楊某、金某能否成為瀆職犯罪的主體

第一種意見認為，楊某、金某不構成幫助犯罪分子逃避處罰罪和放縱制售偽劣商品犯罪行為罪的主體身份。理由是：根據刑法規定，幫助犯罪分子逃避處罰罪的主體身份必須是有查禁犯罪活動職責的國家機關工作人員。放縱制售偽劣商品犯罪行為罪的主體身份必須是對生產銷售偽劣商品犯罪行為負有追究責任的國家機關工作人員。而法律規定的對犯罪行為負有追究責任的機關，僅是指依法負有的刑事偵查、檢察、審判、刑罰執行等職責的司法機關。法律沒有賦予行政執法機關對犯罪行為追究的權力，故楊某是當地畜牧獸醫局副局長，屬于行政執法機關工作人員，不能成為放縱制售偽劣商品犯罪行為罪、幫助犯罪分子逃避處罰罪的主體身份，而金某屬于非國家機關工作人員，更加不構成瀆職犯罪的主體身份。

第二種意見認為，楊某構成幫助犯罪分子逃避處罰罪、放縱制售偽劣商品犯罪行為罪的主體身份，金某構成共犯。理由是：法律規定的犯罪行為負有追究責任的機關，不僅是指依法負有的刑事偵查、檢察、審判、刑罰執行等職責的司法機關，也包括依法負有對違法活動查處過程中，發現涉嫌犯罪應當移交司法機關的行政機關。楊某作為市畜牧獸醫局的工作人員，有責任查處制售病死豬違法行為，并在發現涉嫌犯罪時，移交公安機關，故楊某構成幫助犯罪分子逃避處罰罪、放縱制售偽劣商品犯罪行為罪的主體身份，金某構成共犯。

二、本案犯罪事實1、2、3，構成放縱制售偽劣商品犯罪行為罪，還是構成幫助犯罪分子逃避處罰罪

第一種意見認為，犯罪事實1，楊某構成放縱制售偽劣商品犯罪行為罪，犯罪事實2、3，楊某構成幫助犯罪分子逃避處罰罪、金某構成幫助犯罪分子逃避處罰的共犯。理由是：放縱制售偽劣商品犯罪行為罪屬于純正的不作為犯，只有不作為行為才能構成，犯罪事實1中，楊某通過金某得知病死豬系吳京東銷售的情況下，有義務追查處理，但在金某的影響下，既不追查也不匯報，屬于明顯的放縱行為，故構成放縱制售偽劣商品犯罪行為罪。而犯罪事實2、犯罪事實3中，楊某在查處病死豬執法過程中，采用事先通知的形式，經金某告知吳京東及時逃避，屬于積極的幫助行為，故構成幫助犯罪分子逃避處罰罪。

第二種意見認為，犯罪事實1，楊某構成放縱制售偽劣商品犯罪行為罪，而犯罪事實1、2、3，具有牽連性，因此犯罪事實2、3，楊某也構成放縱制售偽劣商品犯罪行為罪，金某構成放縱制售偽劣商品犯罪行為罪的共犯。理由是：犯罪事實2、3中，被告人楊某作為畜牧獸醫局工作人員，對生產銷售偽劣商品犯罪行為負有追究責任，但其在執法過程中，通過事先通過的形式讓吳京東逃避追究責任，屬于不履行法定職責的情況，構成放縱制售偽劣商品犯罪行為罪。

【評析意見】

本案爭議的焦點就是被告人瀆職罪主體身份是否構成，以及構成何種罪名。筆者根據本案的特點，分析如下：

第一，對犯罪行為負有追究責任的機關，不僅包括依法負有的刑事偵查、檢察、審判、刑罰執行等職責的司法機關，也應當包括享有法律授予行政處罰權、行政裁決權的行政機關，比如工商、稅務、海關、畜牧、檢疫等。

從行政法規定上看，國務院頒布的《行政執法機關移送涉嫌犯罪案件的規定》及公安部、監察部等聯合發文的相關意見中都明確規定了，行政執法人員在依法查處違法行為過程中，發現違法事實符合刑事追訴標準、涉嫌犯罪的案件，應當及時向公安機關移送。同時在查辦案件過程中，應當妥善保存案件的相關證據，向公安機關移送案件時，應當附涉嫌犯罪案件的調查報告、涉案物品清單、有關檢驗報告或者鑒定結論及其他有關涉嫌犯罪的材料。據此，行政機關在行政執法中發現涉嫌犯罪的，應當依法移交司法機關追究刑事責任，這是行政機關承擔的查禁犯罪活動的法定職責。

從刑法體系上看，第九章瀆職罪，規定了各類國家機關工作人員瀆職的情況，其中第四百零二條規定了，“行政執法人員徇私舞弊，對依法應當移交司法機關追究刑事責任的不移交，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造成嚴重后果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也就是說刑法明確了行政機關執法人員是有追究刑事犯罪責任的，對于明確觸犯刑事不移交，情節嚴重的，行政執法人員將構成徇私舞弊不移交刑事案件罪。

故本案中，某市畜牧獸醫站接受有關國家行政機關的委托，代表有關國家機關依法行使動物防疫和查處違反動物產品安全行為等行政執法權。發現違反動物產品安全規定的違法行為構成犯罪時，相關工作人員應當依法將案件移送司法機關處理。據此，某市畜牧獸醫局的工作人員，在執法過程中發現生產、銷售病死豬肉犯罪活動時，必須收集、整理有關證據材料并將案件移交司法機關處理，此即某市畜牧獸醫局及其工作人員所負有的查禁犯罪活動的職責。事實上某市畜牧獸醫局已經有過幾例將執法過程中發現的病死豬肉案移送公安機關，楊某作為副局長，負有此項職責，對生產、銷售偽劣商品犯罪行為負有追究責任。

第二，綜合看犯罪事實1、2、3，楊某構成放縱制售偽劣商品犯罪行為罪，而非幫助犯罪分子逃避處罰罪，金某則構成放縱制售偽劣商品犯罪行為罪共犯。

放縱制售偽劣商品犯罪行為罪，是指對生產、銷售偽劣商品犯罪行為負有追究責任的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徇私舞弊，不履行法律規定的追究責任，情節嚴重的行為。幫助犯罪分子逃避處罰罪，是指有查禁犯罪活動職責的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向犯罪分子通風報信、提供便利，幫助犯罪分子逃避處罰的行為。

（1）從兩罪主體身份看，都是要求對查禁犯罪活動負有責任的國家機關工作人員，放縱制售偽劣商品犯罪行為罪對主體要求更加特定，僅指對刑法第三章第一節所有生產、銷售偽劣商品犯罪行為負有追究責任的機關。

（2）從兩罪客體看，放縱制售偽劣商品犯罪行為罪，侵犯的客體是國家對產品質量的監督管理制度以及懲治制售偽劣商品犯罪行為的正常活動；幫助犯罪分子逃避處罰罪，侵犯的客體是國家機關查禁犯罪的正常活動。

（3）從兩罪的主觀方面看，放縱制售偽劣商品犯罪行為罪，行為人是明知是有生產、銷售偽劣商品犯罪行為的犯罪分子而不予追究刑事責任。該罪主觀故意應當包括直接故意和間接故意；幫助犯罪分子逃避處罰罪，行為人明知是犯罪分子，卻使犯罪分子逃避處罰。該罪的主觀故意應當是直接故意。

（4）從兩罪的客觀方面看，幫助犯罪逃避處罰罪的客觀方面表現為，向犯罪分子通風報信、提供便利，幫助犯罪分子逃避處罰的行為。通風報信，是指向犯罪分子泄露、提供有關查禁犯罪活動的情況、信息，如查禁的時間、地點、人員、方案、計劃、部署等。其既可以當面口述，又可以通過電話、電報、傳真、書信等方式告知，還可以通過第三人轉告。提供便利條件，是指向犯罪分子提供住處等隱藏處所，提供錢、物、交通工具、證件資助其逃跑，或者指點迷津，協助其串供、隱匿、毀滅、偽造、篡改證據等等。①總之，無論怎樣的通風報信、提供便利，其最終目的就是幫助犯罪分子逃避法律制裁。其與幫助犯的區別是，幫助犯是共同犯罪的范疇，而幫助犯罪分子逃避處罰罪是連累犯的范疇，行為人事先沒有與犯罪分子同謀，缺乏共同故意，僅指在明知犯罪分子實施犯罪行為以后幫助其逃避處罰。

而放縱制售劣商品犯罪行為罪的客觀方面表現為，徇私舞弊，對生產、銷售偽劣商品犯罪的行為不履行法律規定的追究責任，情節嚴重的行為。徇私，屬于犯罪的動機，為了滿足個人的私情私利，舞弊是指弄虛作假、玩弄職權。對生產、銷售偽劣商品犯罪的行為不履行法律規定的追究責任，主要表現為該調查的不調查，該立案的不立案、該查封、扣押的不予查封、扣押，該鑒定的不鑒定等等。既然是徇私舞弊，就意味著是積極的作為，然而放縱或不履行法律規定的追究責任，當為而不為，又明顯屬于不作為。可見僅以身體動靜以及外界的物理變化分析放縱型瀆職罪的行為，是難以判明放縱型瀆職罪行為方式的。譬如，偷稅罪和遺棄罪是純正的不作為犯，但在不作為過程中，行為人可能有偷改賬目或將被遺棄者送出去丟棄的行為。在這種情況下，并不能以局部的作為抹煞整體的不作為。②同樣的，放縱制售劣商品犯罪行為罪也是不作為犯罪，不論是出于行政職務的要求還是法律明確的職責，相關國家工作人員對生產銷售偽劣商品犯罪負有追究責任的權利和義務，不追究甚至縱容，都是對國家保護合法權益的違反。故不作為犯罪并非指行為人什么都不做，而是指行為人沒有實施法定的要求其應該實施的積極作為，那么如果通過徇私舞弊等各種積極舉動來逃避法律要求其履行的特定職責時，并不影響不作為犯罪的構成。

本案中，畜牧獸醫局的一般工作人員都知道只要發現病死豬，哪怕只有一頭，也要移交公安機關處理，局里先前也有過類似的行動，楊某作為畜牧獸醫局的副局長，長期處理此類案件，對于吳某病死豬肉進行加工是涉嫌犯罪是明知的，但其不但沒有履行法定的職責去追究吳某的違法行為，反而是利用職權，通過金某向吳某通風報信，使得吳某犯罪行為一次次得以繼續，盡管第三次事件吳某最終還是被抓了，但是楊某已經向吳某通風報信，吳某也因此采取了躲避措施，犯罪行為已達到既遂。單看本案犯罪事實2或3，楊某的行為構幫助犯罪分子逃避處罰罪，但綜合看本案，犯罪事實2、3中吳某生產銷售偽劣商品犯罪行為是楊某放縱犯罪事實1中的犯罪行為以后的繼續，而且歸根到底犯罪事實2、3中，楊某沒有實施法律要求應當實施的追究行為，目的依然是放縱吳某的犯罪行為，故犯罪事實1與犯罪事實2、3存在目的和手段上的內在聯系，主觀上具有牽連意圖，構成牽連犯。故綜合看本案犯罪事實1、2、3，楊某犯放縱制售偽劣商品犯罪行為罪，金某雖然是非國家機關工作人員，但其幫助楊某實施放縱吳某生產銷售偽劣商品犯罪行為，主觀上具有共同的意思聯絡，客觀上具有共同的犯罪行為，屬共同犯罪，構成放縱制售偽劣商品犯罪行為罪的共犯。

【處理結果】

2012年10月25日，平湖市人民法院判決楊某犯放縱制售偽劣商品犯罪行為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十個月；判決金某犯放縱制售偽劣商品犯罪行為罪，判處有期徒刑六個月。

注釋：

①《幫助犯罪分子處罰罪》，作者任彥君，載于北大法律信息網法學在線。

②《放縱型瀆職犯罪的連累犯初探》，作者劉麗萍，載于湖北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參考文獻：

[1]張明楷著.《刑法學》.法律出版社，2011年第四版.

[2]高銘暄，馬克昌主編.《刑法學》.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五版.

[3]陳興良著.《共同犯罪論》.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二版.

作者簡介：

唐麗佳，男，浙江省平湖市人民檢察院，助理檢察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