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鴻鷹
天氣就是天意(評論)
梁鴻鷹
賈平凹說過,天氣就是天意。這是實在話。
付秀瑩的小說里有個很大的主人公,那就是天氣。
付秀瑩被人記住是從那篇《愛情到處流傳》開始的,人們當時就記住了這位新人小說里的味道——淡淡的、澀澀的,但讓你回味、清醒。從此小說圈里多了個有人緣的小精靈,她屬于中國廣袤的農村,屬于在土里刨食兒的普通老百姓,屬于那些情竇初開、初嘗風月或懵懵懂懂地愛著的小媳婦、大閨女。反正人們認定了,付秀瑩的小說就像個鄰家的小碧玉,溫馨、家常,甜而不膩。
農村人靠天吃飯,付秀瑩認定,天氣是個寶,她要在小說里把“天氣”用好。
《道是梨花不是》就是靠天吃飯,她同樣是開在農村節氣里一個小小的花朵,結在老百姓日常風雨枝頭上的小小果實。作品講的是一個叫愛梨的小媳婦幾天里的心理變化——沒有大風波,沒有大起伏,甚至沒有預期的像樣結局。但作品圍繞這個鄉間小媳婦內心世界所展開的陰晴冷暖,卻細膩、透亮、風味十足。付秀瑩是拿天氣寫人的,鄉間那天氣真的先是讓人懷戀、流連再三。就說早晨,“早晨的村莊,好像是沒有睡醒,還恍惚著。田野啊,樹木啊,房屋啊,浸在一重半透明的紗帳里,也不知道是炊煙,還是霧靄。有一點淡淡的藍,又有一點淡淡的紫,仔細看時,卻又像是乳白的了。遠遠地,傳來一兩聲狗吠,夾雜著公雞的啼鳴。路邊的草尖子上,露水很大。有一只肥大的螞蚱,通身青翠青翠的,從草棵子里忽的一下飛出來,倒把人嚇了一跳。”
豈止天氣清爽、溫馨而滋潤萬物,普天氣之下,莊稼算是村莊里最拿得出手的風物,——“風悠悠吹著,吹的滿街都是。秋莊稼們都收了,田野里一下子空曠起來。人們都忙著整理田地,預備著種麥子。增禮家房子后頭有一小塊閑地,栽著幾棵洋姜,還有幾棵望日蓮。洋姜的葉子還綠著,秸稈高高瘦瘦的,洋姜們都埋在泥土里頭,也不知道長的有多大了。望日蓮的花早謝了,卻結了不少果子。”而人的生活呢?有人的果子會結得多些,有人就結得少些。仍然是天意吧。
作家的心思還是放在人物身上的,原本,天氣就是天意,天氣是會隨著人的心情變的,寫天氣難道不是為了寫人嗎?《道是梨花不是》的中心就是剛剛發現有了喜的小媳婦愛梨的心思和陰晴不定的情感小波瀾。鄉間的天氣太美、太豐富了,再比如黃昏的天氣,“日頭終于落下去了。后窗上那最后的一線微光,也都慢慢收盡了。暮色一重一重的,向窗子里涌進來。屋子里的家具們便漸漸模糊了。真快呀。也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怎么就稀里糊涂嫁了人,稀里糊涂懷了娃娃。有時候想起來,她只覺得恍惚,簡直就像一場夢一樣。”黃昏正印證著這個沒心沒肺的小女子的心情。她在懷孕之后,脾性、行狀都有了不小的變化——她撒嬌、她鬧騰、她揪住一件小事就不依不饒。她可能會感覺到自己的過分,但她永遠不會沒有自己的理由。
本來,她能形成的氣候是極小的。因為她的天地就巴掌大一點的地方,她接觸的人,除了丈夫大坡就是婆婆、小姑子、小姨,以及李家的媳婦、張家的嫂子之類。而且,她在害了喜這個時候能干的事情,就是吃飯、睡覺、串門兒、吃席,以及鬧點小情緒。作者絕不放過自己筆下人物的這個關頭。而是在最短的篇幅里,盡最大的努力,描出這個小家碧玉的眉目、行狀,而且風生水起、見人見物。也難怪,對一個鄉下的小媳婦來講,還有什么比自己有了喜、懷了孕更大的事情呢?結婚做媳婦是個必然,是個開端,而懷孕才是天大的事情,其意義之于幸運的小媳婦,恐怕簡直是不亞于導彈上天、原子彈爆炸的大事情。借著這個大喜的事情,閑下來的她才能生出一腔糾纏不清的心事。想到自己當年死心塌地跟定了條件并不好的大坡,到現在還是沒有多少起色,就氣不打一處來。而且,小姨送了她一套快到期的化妝品,而且,她在婆婆的柜子里發現了一部蘋果手機。而且,這一切丈夫根本就不當回事情。她吃酒席時和婆婆翠臺共同坐了一次小姨素臺的車,小姨素臺偏偏問到了她送的化妝品。于是,回到家中,她生出的小脾氣更是不依不饒——嫌丈夫給人打工,沒有開個廠子,好讓一家人將來吃香的喝辣的。最關鍵是想起了在婆婆柜子里看到的那部蘋果手機,嚷著讓丈夫要到手。最后,丈夫睡著了,愛梨嘆了口氣,最后又回到天氣這兒了——“節令不饒人呀。這個季節,夜真的變長了。”
天氣就是天意,既然丈夫吃得下、睡得香,就由他去吧,日子還是要繼續下去。讀到這里人們都會會心一笑的。
本欄目責任編輯 錦 澤
梁鴻鷹,男,漢族,1962年6月生于內蒙古磴口縣。文學碩士。現任《文藝報》總編輯。為中國作協全委,中國圖書評論學會常務理事,中國文藝理論研究會理事。出版文學評論集《守望文學的天空》《文學:向著無盡的可能》《向道與叩問》等及多部譯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