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飛白
炊煙升起(組詩)
胡飛白
黃昏昏沉,像打翻一壇黃酒似的
沿著木質的細縫緩慢滲透
她所抵達的森林
仿佛這片闃寂的蓊郁。
身體,忽而裂開口來
每個深秋:皮膚都給我刺痛的訊號
或者寶寶霜、雪花膏要么溫熱的水,
暮霜凝成血色,石沉海底。
稻田,互相注視
那些翻涌的晚風,便是告密者
踱步進入季節的本質
忽然發現,花開半秋。
屋舍、田埂、小獸似的山脊
都進入弗羅斯特式的范疇,
野兔瘋狂奔突,想要回到過去
而灌木陰郁,解不開這風情萬種的謎。
秋林在無限生長
無懼于肆虐的雷霆,
泥土并不困倦于交出最后余溫
一轉身,開始向滾滾羊群作別
我的心臟,隱隱綻開霜花
晨光四散,斑駁且艷麗
然而這一切并不悲涼:
樹葉保持著脈絡清晰
奔向靜謐的節點
而花海蒼茫,風止漸息
接近于熱愛世界的富饒
暗夜凝成大片絮狀物
和唯一的假寐者撕扯,
無數蛾子撲火自盡
藍焰四起。好似天神
伸直懶腰,為萬物禱告
從貧瘠中恍然醒來
人生之舟已經駛向茫遠
仿佛再沒有人能說清
夢的真偽,
如同這與世無爭的晨曦
叫人惋惜,也讓人沉迷。
魔鬼說:天使在你的毀滅里。
這充滿宿命的逸想
自誕生那天就寫進它的脊髓
一不高興,它把自己燒了
春風得意,它又在灰燼里重生。
前赴后繼撩起心火
好似晨昏的路燈
滿頭焦灼,勝過垂死的太陽
不甘心就這么膚淺地湮滅
高昂頭顱,唱起哀歌
那些尸橫遍野的余燼
它從不瞅上一眼
這里生的肅殺
卻讓它激烈壯懷。
它開始在自己的判斷里矜持:
閉目養神,沉溺著快慰的冷。
一只鳥,借著高枝冥想
天黑后與森林的關系
或成為一片葉子
或站成一尊雕塑。
它不吃不喝
它不悲不喜
它的羽毛被晚風吹起
它的愛人在落寞中死去,
季節也年老色衰,迷霧里
誕下許許多多隱喻
要么落地生根
要么碾作微塵。
它緊緊攥著拳頭
它微微開合臂膀
它不卑也不亢
它安寧且慈祥,
落葉紛飛,五色斑斕
眾鳥歸巢,生死別離——
暮云不小心把自己鐫出血色來。
怎么不期待與你重逢呢!
盡管,時光總是忽而已矣
當然無需刻意想起你
從扉頁望著尾音,
讓我重新回到陌生的子宮
緊緊貼著你驚異
我們可曾前世便已相識
仿佛,兩片落葉交疊著
保證在你腐爛之前
我就在天堂看著你。
看著你,便忽而已矣
夜半的詩歌
從你額頭、頸間還有淚腺里
汩汩翻涌。它們化身
嬰孩、長成少年,旋又老去
我從沒如此心地空曠,
空曠某種意義就是潔白
就是樸厚與寧靜
就是一條河流的心性
就是無法回頭的堅貞與坦白。
無論如何我可以想起你
想起你出神的逸興
想起你和狗的對話或者氣鼓鼓的歡欣
想起你大片大片的空白勝于繁復的無形
想起帕金森中死去的爺爺
看著你,劇烈地咳嗽
忽而彌散,忽而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