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錄（組詩）

陳德根

回憶錄（組詩）

陳德根

上帝會原諒你們的沉默

沉默地面對春天里的任何物種

是可恥的，你應該感受到生命的力量

沉默地面對秋天金色的稻浪

和更比你還沉默的群山

是可恥的，你應該和我一起仰望

沉默地面對在田埂上奔跑的孩子

是可恥的，沉默地

面對在冬天的大地艱難拐彎的小河

也是可恥的，你應該和我一起

深深地彎腰，閱讀

生活中無處不在的教材

但一列穿過田野的綠皮火車

會再接走一些人

但田野上，長莊稼

也埋亡人

上帝，此時也會原諒

你們的憂傷和沉默

拜訪一個比你孤獨的人

不掩飾喜悅

也不掩飾憂愁

把微笑綻放給那個

把信封投進郵筒的人

目光追隨那個深情地

從郵箱里取出信件的人

多少年了，我

常在人群中認出那些

用紙筆寫信的人

和等待郵差摁響門鈴的人

親手給你寫一封信的人

是這個世界上

唯一愿意在你身上浪費時間的人

拆開一封信

即使幾句廢話

我也要端詳一番

一字一句把它們讀出來

一個孤獨的人，以這種方式去拜訪

另一個比他還孤獨的人

信紙和聲音會因此

一起激動地顫抖

我像他們共同的父親

我的老父親

脾氣愈來愈暴烈

和自己賭氣，摔酒瓶

把腦袋往墻上撞

他懷疑并否定一切

將關切

當作別有用心

把好心

當作驢肝肺……

但他不屑與我交流

獨木橋無法抵達陽關道

一滴雨水，拒絕匯入河流

胸中塊壘無數，潛藏寒流

總想在合適的時機

下一場暴風雪

可眼下

他瘦了，個矮了，頭發全白了

但他喜歡弓背，馱著我兒子

滿地亂跑，爺孫倆嘴里喊：駕駕駕

我會生氣地制止

我會責怪他

把兒子放下來時

我會憐愛地拍他的肩頭……

我像他們共同的父親

回憶錄

大年前夕，隔壁的商鋪

關門歇業

送別鄉下的親戚

薄暮中，父親灑掃庭除

異鄉人頭頂

沉沉霧靄，趕往車站

頑童朝巷子里扔爆竹

有人懷抱一捆白菜

從門前路過

他莊嚴而謹慎

像抱著春天的襁褓

長途汽車駛過門前

但并未停下

空氣悶得可以擰出水滴

電視里，有人在夢中磨牙

北方大雪壓境

我曾見過的山坡羊

它們的家園

積雪在屋頂上閃光

山中遇隱者

隱者繪山居圖

蜈蚣的舌尖

吞吐火光

天空藏起了星星

村子里有人點燈

貓頭鷹在宣揚自己的宗教

有人坐在靜寂里

他被時光移動

他被黑暗移動

一束星光在給他加冕

如果他感到孤單

他的孤單

也是天空的

此刻，如果他沉默

每一秒鐘都是禪機

如果他開口說話

每一句都是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