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愁是眼中一道炊煙的影子
故鄉在回望中已越來越模糊
鄉愁是薄暮中父親母親喚兒回家的乳名
此時,父親在墳墓里,我和母親在墳墓外
鄉愁是村頭那口古井井繩上留存的溫度
在冬天那溫熱的水溫曾洗濯我黝黑的腳趾
鄉愁是院中石磨上遺留的月光
石磨磨出的食物喂養了全院人轆轆的饑腸
鄉愁啊
是我不斷回望故土的目光和徘徊在故鄉門檻外的腳步
鄉愁是明滅的夢想
故鄉到底有多遠 鄉愁到底有多深
夜深人靜時刻 我不斷詰問自己
在鄉土上的歲月 在大山中的日子
為什么總渴盼走出鄉土走出大山
而今,在遠離故鄉兩百多公里的城市
我們來談鄉愁 我們到底有沒有資格?
鄉愁啊 只要故鄉允許
故鄉的一切皆可入夢 故鄉的一切皆可入詩
記住鄉愁 我們還走在生活的路上
記住鄉愁 直至我們走向死亡
鄉愁是山里民謠中那一個字
鄉愁是子歸鳥啼叫中那片情
鄉愁 是我在城市八樓蝸居里望故鄉的一滴淚
鄉愁 是我在清明節想父親時的一聲哭
沒有了鄉愁 何以為家
沒有了鄉愁 何以為繼
鄉愁是一根扯不斷的線
風箏飛得再高再遠 故鄉的手指始終為我們把握方向
咂一口山里的老酒 睡一場好覺
把故鄉緊緊攬入夢中
夜里我會看到許多事物
在復蘇 并且扇動翅膀
趁著夜色回家
找一個活著的意義和回故鄉的理由
母親會在月色中起身
為我煮一碗熱氣騰騰的掛面
我會在小院獨飲夜色 獨自徘徊
夜里 我會默不作語
看著內心深處的自己
狠狠抽打自己沉淪的靈魂
睡吧 睡吧
沒有理由不能在母親身邊
睡一個好覺
那些所謂的人世炎涼和歲月冷暖
在故鄉這個永恒的箴言面前
渺微得像一抔塵土
月色漫過山崗 透進窗欞
你還有什么不能安穩 不能釋然
也許 人的賤命
就是一種故鄉的宿命
走了還會回來 今天或者明天
靈魂或者身軀
有母親的地方就有熱度和暖意
趁著夜色回家
我會在夜色中撿起一些尊嚴或者失落
我會在夜色中吟唱起母親結婚時的鄉謠
故鄉的宿命
注定我的出走
今夜月色正好
注定我的歸來
河流 遍布我的經脈
桃花水 是我眼中一道亮影
走過的青山 父親和牛和犁耙
這些生動鄉村的情節
在時間這條主線上
串成不死的恒久音符
河流的走向 曾是我幼時的迷茫
傍河而居的小女子
燦若油菜花的心事
裝滿了整整一個春天的背簍
其實 嗩吶本可入詩
遠嫁注定是鄉村深刻的一枚印記
吹嗩吶的人 鼓起腮幫
迷離的眼神和在送親隊伍中的吟唱
注定 他們把一生交給歲月擺弄
鄉村的小女子
就是他們吹吹打打中的一門婚事
嗩吶的高喊
就是她們明天的幸福
哦,嫁人最好選擇在秋季
不出意外 來年夏天的陽光
就會照耀新生的嬰兒
夏天 好好的時季
新娘真變成了新媽
鄉村的族譜中香火源遠流長
我們本不可選擇
我也愿意做那個新娘的新郎
趟過一條條歲月的河流
選擇傍河而居的日子
不管蟄居還是遠行
炊煙一直是我心靈中一桿旗幟
炊煙中浸透著谷草香麥草香油菜桿香
想起炊煙
就想起母親被歲月漂白的發絲
被炊煙拉長的是鄉戀
我在子規鳥“不如歸去”的叫喚聲中
始終在故鄉的門檻外徘徊
炊煙后來由濃轉淡
但一直在我心靈上飄
夜深人靜時 當我努力回望娘娘峰下的鄉土
真想眺望一下真實的煙囪里飄出的炊煙
故鄉就歸于沉寂 有些蕭條的景致
在我眼中就化作淚水
我不想哭 母親點燃的炊煙依稀能辨
而父親的炊煙已不復存在
這個世界上被母親點燃的炊煙
還會延續 而父親點燃的炊煙
只有相約在下輩子
眺望心靈中的炊煙
發覺父親母親的那些曾經
布滿我眼簾的泥土糊成的煙囪
如今都紛紛瘦身
敬重的鄉村屹立在
我們的思念中
老家到底有多遠
誰說的清誰又說不清
子歸鳥“不如歸去”的呼喚布滿三月的空山
每一聲聲的啼哭
都扯痛著我執拗的靈魂
走啊
走在春天的路上 春天就要走完
還不見雨的影子
春干 太陽仿佛曬干了歲月
故鄉如一枚即將干枯的杏核
此時確定需要雨水的濡濕
母親曾經教我如何找水
如何找水的過程就是生命抗爭的過程
那時的干旱教會了我的思考
遠天遠地去挑一擔水回家
還要等水在木桶里澄清了才能飲用
沒有走出鄉村的日子
當然盼望走出鄉村到有水的地方去
是的 城市有水
當城市的自來水亮晶晶地流時
一股白礬味令我確實不敢恭維
還是思念被太陽曬干的鄉村歲月
擁有泥土味的水
就是鄉愁里那個刻骨銘心的字符
入夜 故鄉的月亮照耀著城市
城市睡了 鄉村醒著
我走在夜色如水的鄉村
歲月輪回 鄉村就要干旱一次
留守的爺爺們婆婆們媽媽們
就在月色里聊天擺著龍門陣
夜深了 他們不再愁水
他們已經知道在地下幾十米深的地方取水
家家戶戶的機井
撫慰著我深深的鄉愁
今夜,雨夾雪
不外乎 寒冷的程度會增加許多
其實 雨夾雪并不可怕
只是化雪時的寒意在下雪時就襲上了我的心頭
于是記起 童年里雨夾雪的飄飛
那時父親母親還是壯年
他們很恩愛 再冷的日子
父親都會給母親和全家生一堆火
寒冷也就會像饑餓一樣被趕走
有父親母親的日子 我真的不知道寒冷的意義
現在面對的雨夾雪
只是屬于純粹意義上氣候節令的一些小事
因為在城市 雪很難達到我乞求的高度和意境
它就算下一整夜
也就在淅瀝瀝的聲音中隨雨化掉了
就想起這樣的日子是不是過得太快
在城市里會想故鄉 想母親
總感覺那是形式大于內容
總感覺沒有兌現的承諾會帶來更多的心虛和恐懼
我常為自己的沒有回去
而后悔和自責 還有苦惱
我就在夢里哭叫母親喊叫故鄉
母親啊 這樣雨夾雪的日子
我決定要沖破我內心的虛偽和惶惑
鎮靜地回到故鄉 為你
生一盆炭火
拷熱你干枯的雙手
照亮你孤獨的眼睛
同時 也照亮我忐忑的內心
我決定 明天天一亮我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