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冰 兒
人到中年,也有把海水傾空的沖動
聽里面波濤,如何抑制住翻滾
那些被隱瞞的
只能從海蚌微啟的雙唇上,得到證實(shí)
要允許偶爾將肉身活成一座火山
從大海身上找到噴薄的出口
要理解那些深處失控的浪潮
誰都有過被迫接受道德刑訊逼供的時刻
好在寬容的月光會收留所有浪尖上的驚險
手的嘆息也會保持自己的節(jié)奏
原諒這個偶爾顛狂的世界吧
如果海水能調(diào)制出初戀的味道
那些眼淚糾纏中的對視和無言,無需他人分享
這人間一切安撫的力量來自兩顆共鳴的胸腔
必須學(xué)會尊重這赴死前的寧靜
學(xué)會精確調(diào)配酒精和血液的比例
去平息身體里被關(guān)禁閉的那個自己
被激活后的小小暴亂
再安靜的波浪,也有睡不著的時候
但她擔(dān)心的是,倘若大海被驚動,悄悄翻身
屋子會不會搖晃,鏡子會不會碎裂?
天花板上氣球會不會爆炸?
有人已被提早激活,想一天揮霍一生
但他們的嘴唇和舌頭明顯不夠用
手也毫無辦法,這人間值得把握和攥取的太多了
人行道上的棕櫚和木棉,隱瞞了各自的干渴
那時生命太滿。溢出的部分作為時間的潤滑劑
正在證實(shí)和確認(rèn)某種命運(yùn)的磨合和交集
大家心里都清楚:叫環(huán)島路上那些運(yùn)轉(zhuǎn)的齒輪停下不難
難的是平衡一種咬合的默契
這人間,深入淺出的過程太完美,神仙也會嫉妒啊
一日勝過一生。一生不如一日
生死難料,愛卻遲早要涼透
窮途末路之際
他公開聲明愛她懸崖上的陡峭,勝過裸露的真相
她為了表明對他宗教的尊重,在主到來之前,
壓低了嗓門
十一月。河流在逼近
流經(jīng)的山巒一夜之間仿佛長高了
那壓抑不住地嗚咽
翻越險要地帶時突然地停頓
誘狹路相逢的,紛紛避開
相比我身體里那條永遠(yuǎn)也填不上的裂縫
總被順流而下的漫過胸,堵住唇
任由一雙赤腳在上面匆匆奔走,更顯克制
那兒版圖遼闊,鵝卵石與草木都是我的
但空缺與圓滿,它說了算
我已習(xí)慣河流的遼闊和悲愴,假裝滿足于各自命運(yùn)
滿足于將余生活成一夜
以對抗身體的波瀾不驚
只是偶然路過湖邊目睹魚和水握手言歡
會在某個深夜猛然翻身坐起:
糾結(jié)于該相濡以沫,還是相忘江湖
十月,等待收割的玉米地顯得有些干渴
我們慌亂地闖入更像是掠奪
放肆的風(fēng)將人帶往深處
何妨將自身玉米粒一樣層層剝開
再緩緩收攏。這樣的成熟之美
需要上好的糧倉來珍藏呵
當(dāng)暮色拋出那顆最大的果核
落日在山那邊制造的翻滾
與赤裸裸撒滿一地的棒穗,誰比誰更隱忍?
涉足那些幽深的水域吧
要允許陌生的手指偶爾在皮膚上彈奏
允許豹子在水草上撒野
允許美被翻閱,被攪拌,被振蕩,被流放
被分解成無數(shù)而無處容身
要允許閃電穿透最脆弱柔軟的部位
迫世界在高處俯下的嘴唇面前
悄悄踮起腳尖
一個人的海,再怎么折騰
也不過是潮水來臨前的潛流暗涌
兩個人的海,才有可能制造出午夜時分的波瀾壯闊
當(dāng)你們在這個高燒不退的夏夜
褪掉身上多余的累贅
將各自還原成最初的嬰兒
誰也無法判斷,神仙和你們
誰比誰更幸福
云端有云端的空茫,水底有水底的清涼
換個姿勢吧,無論舒緩或急迫
你我目的都只有一個,活著不容易
要及時將所有的好時光抓牢在手里
要讓所有的悖論在這里得以成立:
一波三折之間,有多厭倦就有多熱愛
有多充實(shí)就有多空落
有多疲憊就有多滿足
這一浪高于一浪的眩暈
這前仆后繼的擁擠和撞擊
這失去方向感的混沌和迷茫
還要持續(xù)多久?我們心里都沒底
游泳這項(xiàng)健身運(yùn)動中,一個人縱有再好的泳技
也無法掌握自己全部生死呀
而大海永遠(yuǎn)不會被耗盡
我問,“這是天上還是人間”
你答:“低處自有低處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