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托比亞斯·哈波爾 撰文 □ 朝 夕 編譯
我吸煙的同事
■ 托比亞斯·哈波爾 撰文 □ 朝 夕 編譯
您知道黑塞的詩句“在霧中散步,真是奇妙”嗎?當我早上來到辦公室時,正是這樣的情景,抬眼望去,滿目煙霧。陽光照耀時,我就能看到那些尼古丁霧靄在房間中跳舞,煙灰、腐爛和死亡的味道彌漫。有時候情況非常糟糕,下班回家后我必須馬上洗個泡沫浴。
罪魁禍首是我的同事亞歷克斯。在辦公室里,他就坐在我對面。他是個非常聰明、幽默、正直的男人,大多數時候沉默寡言,如果不是尼古丁上癮,完全是女人的理想型。他并不是想起來才抽一根,或是煩躁的時候才抽煙,不是的,對他來說,吸煙和他的妻子、卡爾斯魯厄體育俱樂部以及希臘哲學家并列,是他投入了無限熱情的事業。他一直堅持“寧愿折幾年壽,換得下一支煙”的人生箴言,吸煙引起黑色肺部的數據和圖片都讓他無動于衷。他的父親吸煙,祖父也吸煙,他想延續這個家族傳統。
實際上,不管我什么時候看到他,他都叼著一支煙,或在手上,或在嘴上。寫字的時候,打電話的時候,就是在窗戶邊遠眺的時候也不例外。從我們的辦公室向外,可以看到阿爾卑斯山,這讓上班族收獲了不少安慰,但要把窗戶打開透透氣,卻是被明令禁止的:這不符合安全規則,我們的辦公室在十樓。實際上,辦公區是禁煙的,安有煙霧探測器,但也只是個擺設。二十年前,我吸了我的第一支也是最后一支煙,滋味兒并不好受,我的眼睛火辣辣地疼,至今仍對煙味兒非常敏感,是個天生的煙霧探測器。“你怎么受得了?”不得已來到我們辦公室的少數同事問我,“你又不吸煙。”“我習慣了。”以前我這樣回答,今天我根本什么都懶得說了,因為他們無論如何都不會理解。我想,他們覺得我很寬容。
剛開始,我也很困擾。“亞歷克斯,你吸煙的時候能不能去樓下?”我說,“其他人都是這樣做的。”我不能指責他沒有努力過,他堅持了一個星期,但是一天要從十樓下到一樓二三十次,任何人都會覺得夠嗆。而且,他認為和其他煙鬼一起站在小小的吸煙室中吸煙非常難受,有失尊嚴。而我相信,這是真的。
所以,他繼續在辦公室吸煙,一支接一支,點燃,扔掉,這樣一晃三年。即使他休假兩周,辦公室里仍然是煙的臭味兒。然而,我知道他良心不安。他避開這個話題,當我因煙味兒不得不咳嗽時,我從他的眼中看到了歉疚。有次,他帶來一瓶除臭劑。我想,他甚至感到一絲羞愧。他本希望能夠盡量顧及我,卻最終沒有做到,盡管除此之外他非常慷慨大方,是一個真正的紳士。我考慮了幾個星期是不是該換間辦公室,卻發現我無法離開他。顯然,我也有一些非常友好的不抽煙同事,但是他們要么打電話聲音太大,要么早餐吃散發出濃郁味道的熱煎肉餅,要么辦公桌下放著一大堆比奧納德空生態汽水瓶不扔。
而在他面前,我常常忘記我是坐在辦公室里。每個周一的早晨都讓人感覺像是周五晚上。我可以聽巴赫、超級殺手合唱團(Siayer),或是東京飯店(Tokio Hote1),和我的女友在電話中吵架,瀏覽被禁止的網頁。在他面前,我可以溫和如水,也可以脾氣暴躁,可以諷刺、古板、悲傷,可以自夸無所不知,他不會對此作出任何評論。我們永遠不會在臉譜網上交流信息,但總是一起出去喝一杯。我們還從未聊過幼兒園或養老院,他從未讓我厭煩,我們只需做自己,我們之間的相處,渾然天成。如果他是一個女人,噢,天哪,我肯定會為她神魂顛倒!
有時他會帶給我一杯卡布奇諾,盡管我并沒有提出要求;有時我們會為下通電話是誰的賭上十歐元;有次他用87條短信給我現場直播了一場我沒法去看的歐冠比賽;有時他會擁抱我,沒有原因,只是這樣。如果我們中有一個某天沒興趣工作,另一個會自然而然地對領導說“哦,他啊,去看醫生了。”亞歷克斯成為了我的朋友,一個有瑕疵的朋友。
我計算過:我們面對面坐了三年,一共700多個工作日,我一共吸入了1.5萬支二手煙。我想,到2萬支的時候,我也陪他吸一支。是的,我知道,吸煙會致命,但生活也一樣,致命因素令人防不勝防。對我來說,吸煙的亞歷克斯比不吸煙的其他人要可愛得多。
同事之間的關系也像一場婚姻,必須做出妥協。人們會待在他們覺得舒服的地方,不用調整自己來適應環境,而只有他,滿足了這樣的要求。當然,煙霧讓我難受,如果他能戒煙,或者至少在辦公室不吸煙,我會歡欣雀躍,但是他做不到,我選擇了容忍。每個人都有缺點。如果兩個人相互喜歡、信任和愛,一點點煙算得了什么。
(摘自德國《南德意志報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