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萬箭穿心》讓電影從面向市場的娛樂產品,重新回到關注民生和人性的現實主義立場上來,彰顯了電影這一具有較強傳播力的藝術形式對中國平民大眾生活的關注。中國電影不再只是娛樂大眾的工具,而是能夠擔當起批判現實、關注民生的社會功能。
關鍵詞:萬箭穿心;現實主義;走與留;
第四代導演謝飛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曾說:“中國電影一百多年只有兩個樣式比較成熟,一個是從《火燒紅蓮寺》延續到《少林寺》的功夫片;一個就是家庭倫理、批判現實主義的作品。從《神女》《馬路天使》《一江春水向東流》到《烏鴉與麻雀》,再到“文革”后的《芙蓉鎮》《老井》《本命年》,它們都是采用虛構的小人物和真實的大時代變遷相結合,這些片子既有文化價值也有觀眾,但這個路子現在很少有?!倍赏醺倢а荨⒅x飛擔任監制的電影《萬箭穿心》一方面繼承和發展了中國家庭倫理片的傳統樣式,另一方面也顯示女性在現代家庭中的地位與理念有了本質不同,可謂是國產片回歸現實主義的優秀之作。新寫實作家方方對于日常生活的細致描摹,第四代導演謝飛所秉承的現實主義底色,電影中敘事空間和時間嫻熟轉換,以及青年演員顏丙燕極具生活化的精彩演繹,都使得電影自2012年底上映就受到評論界普遍好評,在對電影文學性的回歸和對電影現實主義的詮釋上都是不可多得的國產佳作。
一、從小說到電影
方方說:“人與生活,現實與內心之間很難達到完全的和諧。對于這種不和諧有的作家采用撫慰的方式,比如小女人散文。但我不同,我要把這種不和諧挑破了給你看,不讓你覺得安慰,讓你看到生活本身的殘酷,看到人性與生活搏斗時人性的扭曲與變異?!薄度f箭穿心》就是一部這樣的作品,小說中最引人關注、最受人同情、最讓人震撼的是處于“萬箭穿心”狀態的女主人公李寶莉。小說也圍繞李寶莉的婚姻和生活悲劇,為我們描述了現代社會女性的婚姻狀態和生存之痛,以及與她息息相關的周圍人的生存本相。
電影《萬箭穿心》根據方方的同名小說改編,在尊重原著的基礎上進行了適當刪改,保留原小說的底層敘事的立足點之外,故事上刪繁就簡,情節上化粗為細,創造了一個獨立的完整的電影文本。原著小說有李寶莉父母和馬學武的父母,且四位老人在故事的發展線索上起著推動作用,電影中卻只留下了奶奶一位,這是電影對小說人物設置的一個較大的改動。小說中李寶莉的性格很大程度上受她母親的影響,母親教會李寶莉隱忍,而電影中強調李寶莉的父母走得早,這就切掉了李寶莉性格的一個來源,使得敘事脈絡更加明晰,同時弱化了原著中濃厚的女性悲劇色彩。方方是把李寶莉當做英雄來寫的,認為這是中國女性的脊梁,顛覆了女性長久以來的弱者形象。但電影并不側重女性英雄主義的表現,還刪去了寶莉賣血,父親癌癥,何嫂受傷等情節,使得李寶莉生活的環境沒那么多極端的天災人禍,也因此更真實地的還原了生活本相。此外,兩位父親角色被刪掉,是非常明智的,既沒有影響影片的線索推進,更使得小寶和馬學武這兩個男性形象和李寶莉女性形象的對立得到凸顯。
二、現實主義主題——“走”與“留”
《萬箭穿心》中最核心的人物關系始終是由三個角色構成的,在馬學武去世前,由父親馬學武、母親李寶莉和兒子小寶組成。在馬學武去世后,跳躍到十年后的時空里,則是由母親李寶莉、小寶和奶奶構成,而李寶莉這一角色始終是控制影片發展方向的最主要的著力點。和十年前的小寶相同,奶奶是一個旁觀者式的角色,導演給予了這個人物中庸的處理,她既沒有完全原諒李寶莉,也不會像小寶那樣絕情,她始終處于一種旁觀狀態。而十年前的父親和十年后的小寶實際上扮演了一個相同的角色,即直接入侵和干繞李寶莉的個體生活,并圍繞“走”與“留”,為我們呈現出一幅現實生活的真實圖景。
(一)婚姻圍城——馬學武的“走”
影片的開頭,是李寶莉和其丈夫馬學武在床上糾纏的鏡頭,從二人的對話中可以領會到夫妻關系并不和諧。以飄搖的蚊帳作為前景,加上灰藍色調的渲染,最終聚焦在飄忽不定的蚊帳上也暗示了夫妻關系的不穩定性。緊接其后的搬家過程中,李寶莉同搬家工人激烈地爭吵,身為丈夫的馬學武為了緩解緊張的沖突,給工人點煙買飲料,但他的這一舉動卻遭到了老婆侮辱性的斥罵,搬家工人在其后對馬學武的處境表示出同情。搬家看似是一個特意選取的生活場景,其實也是夫妻兩家庭日常生活的常態,搬家工人對馬學武的同情,更是讓馬學武開始反思自己的婚姻狀態,也為他提出離婚和偷情作了鋪墊。李寶莉暴躁、蠻橫,有著強烈的控制欲,并且缺乏女性本應有的溫柔體貼,不懂得對人尊重和包容。而馬學武當上廠辦主任,分了到新房子,卻被比自己地位低下的搬家工人給予了同情,此時他作為男性的自尊心開始變得強烈。馬學武在婚姻中感受不到愛與溫暖,男性自尊的蘇醒便驅使他從外部尋求慰藉,而此時溫柔的周芬滿足了他的情感需求,于是他選擇了偷情。李寶莉發現后馬學武出軌后,用一個報警電話將他送到了公安局,也正是這個電話,給了馬學武致命的一擊,斷送了他的名譽、地位、前程乃至性命,也從此改變了一系列人的命運。李寶莉在后來的生活中還時時記恨著馬學武的背叛,對他態度就更加惡劣,例如電影中李寶莉讓馬學武下樓買醬油時的頤指氣使,當著好友小景對馬學武冷嘲熱諷,李寶莉的這種態度對于已經失去社會身份的懦弱的馬學武來講無疑使致命的,所以他在知道是妻子舉報自己的真相后,終于不堪重壓,選擇自殺。可以說,正是馬學武性格上的懦弱和李寶莉的激化使馬學武一步步邁入無法回頭的深淵,最終走向了死亡。
(二)生存之痛——李寶莉的“留”
馬學武選擇了用自殺來表達自己對李寶莉的抗議,用這個可能最有骨氣也可能是最沒有勇氣的方式來向世人昭告自己最后的尊嚴,遺書里不留一個字給李寶莉,用這種視而不見的殘忍方式來對她進行報復。面對丈夫的逃避責任和無情,李寶莉并沒有像其他女性一樣,自怨自艾,感到家庭支柱轟然倒塌。相反她并不覺得這是自己的錯,也沒有過多的沉溺于悲傷中,而是毅然決然將家庭的生計一個人扛了下來,日復一日疲于奔命的賺錢。李寶莉要告訴大家,一個女人也可以挑起生活的重擔,她的新工作是一名“扁擔”,似乎就是在暗示她已經決定“留”下來,承擔生活給予她的全部重負。
電影中不僅構造了李寶莉和馬學武的婚姻圍城,也精心勾勒出李寶莉周圍一群平凡女性的生存狀態,她們與李寶莉遭遇不同,卻同樣飽嘗生存之痛。李寶莉的好友小景有著表面的光鮮生活,吃穿不愁,出手闊綽,但是也有著委曲求全、孤獨不安的一面。丈夫在外面沾花惹草,而她只能視而不見,卑微的守住維持自己物質生活的婚姻。帶李寶莉走向“扁擔”之路的何嫂有著傳統女性的堅強與熱情,靠著一根扁擔支撐起一個家庭,透過銀幕我們可以感受到她旺盛樂觀的生存態度。電影中的兩位女性雖然都有著來自生活各個方面的壓力與無奈,但李寶莉在她們身上感受到了最可貴的溫情,也正是她們給了李寶莉希望,帶李寶莉走出生命的泥淖。李寶莉也在這樣日復一日的生活中,從絕不吃虧的剛烈性格到最后把忍耐當成了一種習慣,并用這種力量升華了自己的命運。
(三)母愛之殤——李寶莉的“走”
《萬箭穿心》中小寶在童年時代常與父親為伴,并目睹了母親在家里的飛揚跋扈,這使得他與父親尤為親近,與母親李寶莉卻有很多隔膜。當面對馬學武的死,十歲的小寶時難以理解,他覺得都是李寶莉的錯,才會讓爸爸離開自己,這也是小寶對母親仇恨的開端。影片中小寶因為父親的照片跟李寶莉吵架,一個鏡頭是小寶摔房門,另一個鏡頭是李寶莉坐在床上生氣時望向房門,兩個主人公在各自的房間,卻又好像透過門框對視,讓我們的內心深刻的感受到這兩個主人公的種種矛盾與不合,也可以從這組鏡頭看出,這個家庭所面臨將要發生的前奏和壓抑,母親與兒子的對望,雖然在一座房子內,卻好像隔了數不清的東西。
雖然馬學武去世前李寶莉一直都不是一個溫柔慈祥的母親,時常對小寶聲色俱厲,但丈夫死后,李寶莉對兒子卻是小心翼翼。但在長達幾年的時間里,李寶莉的付出并沒能打動小寶,小寶也一直對母親記恨在心。例如影片的后半段,一家人圍坐在桌前吃飯,李寶莉被擠到了畫面的右側,小寶成為了畫面的視覺中心,在小寶和李寶莉之間,可以看到父親馬學武的遺像在后景中,這樣的畫面設置,恰恰暗示出馬學武的死是橫在母子之間的永遠抹不去的傷痕。事實上,小寶對母親的仇恨已經不是任何一種青春期叛逆,尤其在他知道父親自殺的真相后,電影中用很多時空交錯的鏡頭讓他與馬學武重逢,他實際上也正是在替父親實施對母親的懲罰。他大度的包容了自己父親的出軌,卻絲毫沒有考慮父親的行為是否給母親帶來了傷害。
影片最后一群青春洋溢的中學生在嬉鬧放煙花,而李寶莉孤身一個人絕望落寞地坐在江邊,她回憶起自己十幾年經歷的往事,想到小寶對她的絕情,似乎正是萬箭穿過心頭,留下千瘡百孔。這組鏡頭的對比讓我們對李寶莉這個形象有了更復雜的感情。是愛是恨?是同情還是悲哀地嘆息?無論怎樣,李寶莉依然是李寶莉,她慢慢縫合自己心里的傷口,在第二天一早,用她自己的扁擔為自己挑了一次貨,她決定要“走”了,走向自己的嶄新生活。
參考文獻
[1]鄭雪萊:《電影文學與電影特性問題》,羅藝軍主編《20世紀中國電影理論文選:下》,中國電影出版社,2003年1月第一版
[2]余倩:《電影的文學性和文學的電影性》,羅藝軍主編《20世紀中國電影理論文選:下》,中國電影出版社,2003年1月第一版
作者簡介:路璐(1991—),女,漢族,河南安陽人,現在西藏民族大學文學院2014級在讀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現當代女性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