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拉哈《庶民之歌》中的婆羅門形象分析

【摘要】薩拉哈是古印度著名的大成就者，龍樹的老師，也被認為是“大手印”的開創者和奠基人。薩拉哈的著作存世的并不多，其中《庶民之歌》是他極富盛名廣為流傳的作品中具有代表性的一篇，文中主力論述了薩拉哈的悲空哲學思想和大手印理論。而在整篇《庶民之歌》的開端，薩拉哈有一段落對于婆羅門形象的塑造與描述，以及相應的諷刺和批判。通過對薩拉哈所作的這些描述進行分析，不僅能體現出當時婆羅門階層的歷史形象，更可以反映出古代印度社會婆羅門的弊病和時人對他們的不滿與反對。

【關鍵詞】薩拉哈；庶民之歌；婆羅門；形象分析

薩拉哈（Saraha，意為“制箭者”）是古代印度著名的瑜伽士，婆羅門種姓，“八十四位大成就者”之一，也被認為是“大手印”傳承的開創者和奠基人。藏文傳統史籍普遍記載薩拉哈師從于上座黑學習修行，頗有所成，還認為龍樹是其弟子，所以對他十分重視。薩拉哈的哲學思想現在都只能從其傳世作品和后傳弟子的轉述中研究探索，而最富盛名的就是他所創作的“多哈道歌”系列作品，其中《庶民之歌》便是很有特色的一部。

《庶民之歌》全名為《多哈道歌寶藏·庶民之歌》（do ha mdzod kyi glu ma dmangs do ha bzhugs so），此處的“多哈”，即詩歌、道歌之意，是與“恰利亞”并列的印度悉陀的主要作品形式，“多哈”（Doha）指的是雙行詩，“恰利亞”（Carya）指的是修行詩。《庶民之歌》主要表達了薩拉哈的悲空思想和易行理念，反映出他對婆羅門等外道的批駁和對大手印理論的闡發，而文章開篇對以婆羅門為代表的外道之描述，不僅展示出當時印度社會婆羅門的生活狀貌，更正是薩拉哈對他們的否定與諷刺的集中體現。

《庶民之歌》開篇在禮贊句之后，先是兩句說明，講到真正良善賢明的人，對于不明真理者、煩惱和執著，都應該像躲避毒蛇一樣遠離。這里很明顯可以看出，后文中描述的外道就正呼應了此處提到的不明真理者，而再往后文章主體對于薩拉哈大手印理論的闡發，也即是引導人遠離煩惱和執著的方法，這一段正是對全文的總括。

接下來就是薩拉哈對于婆羅門等外道的批判，當然，從行為形式來看，當時印度社會中的耆那教等也會有薩拉哈描述的類似舉動，所以這里婆羅門僅是一個代表。描述的開頭便以否定句為起始，“不明白其中真實義理的婆羅門，只庸俗的誦讀著四部吠陀，拿起吉祥草灑水培土，在家里無謂的火供，如此修行其實毫無意義，只會徒勞煙熏傷眼”。古代的印度社會，奉行種姓制度，婆羅門作為祭祀階層，是四大種姓中的最高層。在薩拉哈眼中，祭祀火供顯得毫無意義，而婆羅門對于四部《吠陀》也都知文不知義，僅是流于誦讀，不再去探究哲理。他們整日所做的，都是沒有實際意義的吉祥草祭祀、以水灑凈、培土筑壇和無休止火供等，這也正反映出古代印度社會婆羅門階層推崇祭祀、信奉祭祀萬能的認識。而薩拉哈對此明顯予以諷刺和否定，他稱婆羅門的這些舉動毫無意義，其實是對其形式主義的批判，認為這樣做除了有可能會被煙熏灼傷眼睛之外，也不會再帶來什么結果。

之后《庶民之歌》接著說，“出家守戒帶著三根繩棍，分別修持著天鵝般的教誨，不去分辨合理與不合理的究竟，僅是照這樣做著走入歧途”。所謂的三根繩棍，其實是一種將三根（或兩根）細長棍并排用繩子捆在一起的名叫“垂丹迪”的物品，出家婆羅門常會握在手里作為其身份的標志。在棍棒的頂端一般會綁有旗幟、三叉戟等飾品，用來象征濕婆等崇拜對象。所以薩拉哈提到出家守戒的婆羅門一般手里都會拿著這樣的東西，但在他看來，這些東西也和之前的火供等行為一樣，完全流于形式，精神內涵早已不復存在。天鵝般的教誨既是用梵天的坐騎天鵝來指代梵天所傳出的教誨，也可理解為離群索居的出家婆羅門形單影只的獨來獨往如同天鵝一般。而薩拉哈認為，他們的所作所為，根本不去辨別真偽對錯，不探究合理還是不合理，就只照著前人的樣子去做，所以最終只能搜入歧途。

“拾掇灰燼涂滿周身，發辮盤繞重壓頭頂，在點燃盞盞明燈的屋內，坐在墻角處不停地搖鈴”。緊隨而后的這一段依然在描述婆羅門的形象，很多婆羅門為了表示不受凡俗的拖累，多不穿衣服，而是以焚火之后的灰燼涂抹周身。之所以選用灰燼，是根據《吠陀》的記載，世界終結時會有劫火出現焚毀一切，所以周身涂抹灰燼，是為了表達婆羅門對塵世的舍棄和脫離。除了不著衣物，以灰涂身之外，不少婆羅門還從不剪發，一直蓄成長辮盤在頭頂。正是這樣的婆羅門，在點滿燈盞的房間內，坐在屋子角落不停的搖著鈴鐺，主持著祭祀。

《庶民之歌》繼續寫道“緊閉著雙眼跏趺而坐，蠱惑欺騙的言語低吟在他人耳畔，其實一絲一毫也沒授予別人，卻舉行著灌頂的儀式來接收供養”。薩拉哈這一段描寫，已經把婆羅門欺世盜名的形象展現的淋漓盡致，使人讀到此處仿佛身臨其境的看見屋中的婆羅門正趺坐閉目故弄玄虛的舉行儀式。在薩拉哈看來，婆羅門并沒有能力講授真理，而只會一味的欺騙和誘惑，這么做也都僅僅是為了騙取信徒為灌頂儀式奉獻出的供養。

接下來的一段薩爾哈又描述了另外一類婆羅門，也有觀點理解為這是在說被稱為裸形外道的耆那們。“長留指甲滿身污垢，拔光毛發不著衣服，這些自認為修天者之所做其實虛幻如倒影，為了追求解脫而不斷修我者才是真正的迷惑”。這一類婆羅門，常年留著指甲的同時還滿身遍布污穢，拔光自己的毛發又不穿衣服。薩拉哈認為像這樣自認為是在修天或者修我的人，所作所為毫無意義，而且反而會給自身帶來更多的迷惑。

之后《庶民之歌》對以上的描述中體現出婆羅門的一些哲學思想進行了抨擊和反駁，“如果赤裸身體就能解脫，那么狗和狐貍怎么沒解脫？如果拔光毛發就能解脫，那么女人拔發打扮也都解脫了。如果尾巴豎起就能解脫，那么孔雀和犀牛也都解脫了。如果站立進食能夠解脫，那么馬匹和大象為何沒解脫”？這里薩拉哈集中的對于婆羅門哲學思想中認為裸體、拔毛、豎尾和站立進食能夠實現解脫的觀點，一一舉反例予以駁斥，體現出他對婆羅門階層思想認識和所作所為的諷刺與否定。

《庶民之歌》在開篇完成了這一部分論述之后，隨著薩拉哈的一句總結，“我制箭者說像這樣修天的人，永遠都不可能得到解脫”，而收官定論。薩拉哈從根本上否定了婆羅門的做法能夠實現他們所追求達到解脫的可能性，也自然地為《庶民之歌》后面開始論述薩拉哈自己為解脫指出的“大手印”之路做了鋪墊和過渡。

綜上所述，薩拉哈在自己的《庶民之歌》中，開篇之始就描繪出出一些列的婆羅門形象，是有其特殊成因和獨到作用的。從思想上看，薩拉哈作為一位婆羅門種姓出身的佛教瑜伽士，自由肯定熟悉婆羅門哲學的思想和觀念，而又以自己后來所持的佛教觀點去看，肯定知己知彼，直擊要害。薩拉哈出于自己的價值立場，為了證明自己所持哲學理念的正確，自然要批判反駁其他和自己相悖的理論。在當時思想百家爭鳴，婆羅門傳統哲學一家獨大權威受到各個哲學新觀點挑戰的時代背景下，薩拉哈只有通過評判婆羅門的觀點，才更能增強自身觀點的正確性。

歷史上看，當時的印度邦國林寺，不同政治勢力互相征伐，剎帝利種姓的社會影響和地位大為提升。一方面不同邦國為了自身統治和征戰的合理性，總要尋求適合自己需要的哲學思想予以支持，另一方面剎帝利的強大和其他社會階層的崛起也不斷的動搖著婆羅門固有的尊崇地位，所以，印度社會整體浮動著一股批判和抨擊婆羅門的思潮。同時，加之婆羅門掌握著宗教特權，不從事生產活動和軍事征戰，大肆掠奪社會財富的同時，還利用婆羅門教的種種活動，欺騙套取民眾的錢財，早已引發很多其他社會階層的廣泛不滿。婆羅門教體系之外的宗教家、哲學家和思想家要批判婆羅門教以樹立自己的理論，婆羅門教體系內部各個感到不滿的階層也要控訴婆羅門教的特權，所以薩拉哈在《庶民之歌》一開篇就抨擊婆羅門階層，也正是整體的文化歷史背景環境使然。

從文學角度看，薩拉哈創作的這部《庶民之歌》在文首先描繪出一些列婆羅門形象，一方面是順應了當時印度社會文學創作的大趨勢，以辛辣的筆觸批判諷刺婆羅門階層，塑造出婆羅門都被貼上了在無所事事故弄玄虛的祭祀修煉、奇特怪異流于形式的行為舉止和欺世盜名愚昧貪婪的斂財中飽的標簽。這符合當時的時代需求和受眾期待，滿足了人們渴望看到對社會弊病進行揭露的心理，更利于作品問世后的傳播與流布。另一方面，畢竟開端這部分對婆羅門形象的描述篇幅不多，整部《庶民之歌》核心還是要論述薩拉哈的悲空思想和大手印理論，所以此處所作的婆羅門形象描述和批判，正是為了襯托出薩拉哈的核心論題，并為之做反例支持。

綜上所述，薩拉哈《庶民之歌》中的婆羅門形象，以反面的丑態被塑造起來，是其所處時代文化歷史背景的產物，反映了當時印度社會婆羅門的基本狀貌和歷史形象，以及其他社會階層對婆羅門的不滿。同時，又烘托了薩拉哈自己所推崇的悲空思想和大手印理論，為自己的說理提供了必要性說明和反例輔證。

參考文獻

[1] 薩惹哈著，堪千慈囊仁波切釋論，施心慧譯.薩惹哈道歌：《道歌寶藏·庶民之歌》釋論[M]新北：眾生文化出版有限公司.2013.

[2] 薛克翹.印度密教大師薩羅訶及其證道歌[J].南亞研究.2011（03）.

[3] 薛克翹.關于印度佛教金剛乘八十四悉陀[J].東南亞南亞研究.2011（03）

[4] 薛克翹.金剛乘悉陀修行詩試解[J].南亞研究.2012（02）

[5] 多羅那它著，張建木譯.印度佛教史[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8.

[6] 渥德爾著，王世安譯[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7.

[7] R.C.馬宗達等著，張澍霖等譯.高級印度史（上、下冊）[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6.

[8] 郭諾·迅魯伯著，郭和卿譯.青史[M].拉薩：西藏人民出版社.2003.

[9] 克珠群佩.西藏佛教史[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9.

作者簡介：王宣力，甘肅蘭州人，西北民族大學歷史文化學院。